他回看，觉得神像的眼睛很像梦里人的眼睛。先前画好的小像正好在手边，柳星闻展开画卷，照着龙神像的样子点下了眼睛。这次肖似极了，却仍差一点点。咫尺之遥，始终不及。

        天气渐冷，他已没有多余时日在外游历，需回阁中理诸般事务。于是柳星闻转而自仙居原出海，先到镇海湾中转，补给食水之后再往南方航行。在集市上将物资采买好，又买了纸笔。先前的画像被无知小儿毁坏，他得画一幅新的。梦中人的轮廓他已熟谙，闭目画来也毫厘无错。他站在字画摊前作画，风云乱，一片雪花伴着最后一笔墨迹落下。

        ＊：引自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张僧繇》

        说是临近的谪仙岛上龙派赵思青赵掌门在星都终战时殒，人坠入海中，海上却有苍龙现世啸不绝。人人都说他是苍龙转世，又感念他庇护东极海的恩德，于是修筑了这间龙王庙供奉，希望他继续庇护海上安宁。过了会，另一个老人说，成了神便会忘却人间轮回事，也不知龙王还灵不灵验。

        传闻梁朝画师奉梁武帝之命画龙，有：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于，不点睛。每云：“点之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二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皆在。＊

?s  i  mi  sh  u  w  u  .com

        他不明白为什么，心里莫名其妙痛了一下。像锥子刺中心脏，猝不及防下两滴眼泪。水珠正好落在画中人的眼睛上，将那双眼睛染得微微。

        并不像那两名老妇所说，赵思青死时坠入海中。当时自己顾不上养伤匆忙赶去，堪堪接住他坠落的。可是他伤得太重，眼看着没有活路。他并未哭泣，是自己的眼泪掉进了他的眼睛里。柳星闻从没见赵思青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过，他神色温柔地抬起手，想要帮自己把脸上的血迹和眼泪干净。可那只手还没碰上自己的脸，便无力地垂落下去。自己也旧伤复发昏迷过去，醒来后便不再记得前事。难怪如何落笔点睛都不肖他，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一只半透明的手从画卷中探出，青色的衣袖垂摇在消瘦的手腕上，为有故人魂魄来谒。记忆起人间轮回事，这一次，赵思青神色温柔地替他去了眼泪。

        柳星闻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双眼睛了。

人便展在人前。那垂髫稚子因好奇凑上前看，说画里的人好像神仙。来不及阻拦，幼童已经着黑炭为画像点上眼仁。稚儿技艺拙，画出的眼神却纯粹。柳星闻一怔，只觉依稀神似梦中人。只可惜，还是不足。

        天边隐有雷鸣。柳星闻亦为自己的龙点上双瞳，纸附龙魂。

        不是幻觉。

        坐在门槛上的老妇归家，龙王庙里只剩他一个。

        柳星闻听完，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庙外风雪将歇，他便抬脚往外走，临出门听到背后的神像传来一声叹息。

        好在旁边有个新落成的龙王庙，柳星闻拿起画像进去暂避风雪。庙前门槛上有两个没牙的老太太坐着唠嗑。老人嘴里漏风兼之口音重，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听明白，她们聊的正是这龙王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