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的水珠，几乎是生涩地说：“对不起，殿下……我、对不起……”

        终究是个太乖的孩子。

        棉布里的心纸君簌簌抖动着，眉拧得要飞出面颊，他咬牙切齿地低语：“疯了！广陵王、你别听他的话！你干什么！我警告你！你……”

        “这不也是你吗？”两手指抵住要挣扎出的心纸君，广陵王不顾贾诩的挣扎，把纸人团团地裹了个绵包，收回袖中。

        缓步走到小贾诩面前，替他披上干燥的衣物，她看向低着的小孩。那样的姿态，眼角发红，上披的是广陵王袍，恍惚间，以为是初遇的那天。

        分明是同一人，有着相同的五官，然而青涩稚。才十岁，是个不会掩藏自己心思的年龄，许多心思一览无余。

        蹲下，广陵王与小贾诩视线平齐，缓慢：“按常理来说，我们是主公和谋士的关系。”

        “为什么是按常理来说？”腻了重鼻音的话语。

        一仰面，她坐了下来，了小孩的面颊，手一扯，他坐到了她的大面上。

        脑袋轻轻搁在小孩的脑袋上，手指揩过漉漉的睫，广陵王一字一句缓缓：“文和读过很多书吧，那该知，如果谋士真心承认一个主公，不说视君重于己，至少，他会称呼主公为主公。可是我和长大的你之间不是这样的关系。他没有叫过我主公。”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她笑了笑，转了轻快的语调，“文和喜欢我吗？”

        怀中一颗脑袋上下左右地轻微转动，终于，他停了下来，点了点，吞吐还不那么清晰：“喜欢的。”

        袖中的心纸君动得愈发激烈。

        她没笑，也没对这番真心说些什么，只是托了小孩一只手，扯出他的腕子比划大小：“长大后的你和我的关系，还没有我俩关系好，甚至，他有点讨厌我。”

        “很惊讶？但事实确实如此。”她摸了摸小孩掠抬起的脑袋，“文和讨厌什么样的人？”

        思索了片刻，小贾诩才：“坏人……”

        “那也许在长大的你看来，我就是坏人。”

        “可……”“可”后面吞吞吐吐几次，他了鼻子，“可殿下不是坏人。”

        她几乎是要笑了，然而没笑：“什么样的人是坏人呢？”

        “滥杀无辜的人，卖官鬻爵的人，鱼肉百姓的人，荒诞嗜的人，颠倒愚贤的人，很多很多人，只要是坏社稷的人都是坏人。”

        小孩抬起，眼角还有些泛红，瓮声瓮气地认真：“殿下不是坏人。”

        “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就觉得我不是坏人，说不定我是装的好人呢。”屈起膝盖，她更紧地环抱住小孩，“这个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像你说的横行霸无恶不作的坏人，有趋炎附势邪谄媚的人，有乱中保投迹深林的人，当然也会有在大乱将至、山崩地裂之迹想要力挽颓势的人。你会觉得乱中保的人是坏人吗？”

        心纸君忽然不再挣扎了，迟钝地，他在袖中拿拐杖戳了戳她。广陵王没理他。

        摇了摇，小孩：“不会。只是……殿下，我不太喜欢这类人。也许有人是守待时，但更多人只是借着因时而变的名义奉而退。居于高位就该有澄清天下之志，怎么能得而独善其。”

        十岁……她细细地打量小孩的侧脸，目光延挨着孩子气的柔钝曲线一直到他的眼睛里。

        “先生果然是先生……”广陵王，“文和知盘古开鸿蒙的故事吧。”

        “殿下？”

        孩子的脑袋是略略昂起，然而彼此依旧对不上视线。她只听到自己一寸寸柔下去的声音，即缓又低。隐隐约约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托举天地万八千岁，世间才分了阴阳神圣，神话终于留存了他的壮举。可是，如果他失败了呢？如果混沌远比他来得更为庞大，如果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撑不开的寰宇，如果他万八千岁的牺牲终将化为乌有，宇宙依旧混沌如鸡子，甚至吞吃他的血肉把他当混沌的养分。世人不知晓他的努力，史书不记载他的存在。他要是知了这个结局，还该去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