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特低着脑袋,眼前是一块有些凸起的地砖。一个微不足的瑕疵,像衣服上掉出的线,眼镜片上的水渍,玻璃缺口的花罩,声音走调的风琴。他用脚压了压,为之前一次莽撞的误入倍感尴尬。
菲德-罗萨的复制品跟生前的他同样聪明,像他这样典型的哈克南人,不是怕死,而是怕岌岌无名。
他们没有停下,在矮桌的祭坛上进行点燃磷火的仪式,庄严和淫邪,欢叫和哀嚎,孤高和卑贱,神女和凡人,宛如锥球刀勾勒、雕刻出一只吐信的大理石毒蛇,在诡异的、蓝色的火焰波涛中活过来。
“我们都知你是谁,但别对皇帝抱有同情心,你和我仅仅是谁先死的区别罢了。”
保罗的肩膀放松了,掠过海特边:“陪我坐一会儿。”
海特又眨了一次眼,火光和蛇都不见,展眼前的还是年轻的皇帝。他面朝门口,鬈发在他沁满薄汗的脸上弹,尾稍卷着沉溺情的愉快,那样不知廉耻,那样肆无忌惮。据说嫖客可以从女的姿势猜到她们何时入行,又是何时彻底抛弃她们寥寥无几的尊严,毕竟许多人走投无路时,能出卖的只有肉。但男孩的神态不至于笨拙透,他还未厌倦从爱的废墟中刨
保罗坐到桌子上,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你肯定是有话跟我说,我不想等太久,我也没有太多耐心。”
海特缓缓地皱起眉,说:“我……不,我想来看看你,昨晚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也没有叫我去你的卧室。”
昨晚,斯尔格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新香料酒,海特注意到对面座位的菲德-罗萨向仆人提出把它换成普通的白兰地,皇帝望了他许久,但什么都没表示。那个格格不入的哈克南死灵,似乎对周遭一切都极不满意,他吃完晚饭立刻就离开餐桌,甚至没有听到皇帝叫他站住。
悬浮灯的光被保罗调高亮度,这下他们能看清彼此的全,还有前后方的走廊。海特抬起眼,比起自己的庞大躯,皇帝在他面前显得更加瘦小。他忽然觉得无所适从,他的影子和保罗的影子重叠,像一站立的凶兽将对方吞噬。当他侧过,就只剩下保罗,散架的、僵的骨,用铁杵把它们捣碎,得以获取香水柠檬的甜气。
海特不知如何回答,数十小时前咽进胃里的酒比纯度酒蒸发得更快,他从感到瓜果似的甜腻,咙口好像附着颗粒,吞咽摩时它们就变成了短小的尖刺。他盯着被灯光捕捉到移动轨迹的扬尘,星屑般的漂浮物消失在墙垣、地板、衣服、发上,还有一些弄脏了皇帝的脸,他打了个嚏,鼻发红,像他在卡拉丹的冬天看雪一样。
海特在走进训练室时迟疑了一下,他停在门口许久,保罗从没有收起的武袋里抽出一把短刃,回才发现他略显抗拒的神情。
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于是和海特去了皇的训练室。那房间大分时候都是厄莉娅在使用,她无师自通的本领已不需要额外从吉奈斯学院请剑术师,保罗让哥尼教她几个月后,她开始从自己的记忆里搜寻方法。
他不可能是另有所图,不仅因为诡计多端的特莱拉人没有给他下达指令,也因为他别无长物,不会窃取任何和抢夺他人的奖励为自己争光。他只是对实验站之外的世界充满简单的、孩童般的稚趣,从皇的台走到房门紧闭的温室,再走到无人的会客厅。他遇到那个哈克南死灵,后者拖着锁链,路过他旁边说了一句话,也是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海特眨了眨眼,似乎发觉皇帝有意为之。
保罗搓着袖子的一角,又松开:“我没事,可能是酒不合我的胃口,你觉得好喝吗?斯尔说是最近坊间新酿造的香料酒,所以我让他买一点来尝尝。比起以前的味,它的口味偏重,像是加了过量的肉桂,没什么新奇的。”
海特最后摇摇,说:“它不是我喜欢的那种酒,太甜了。”
特莱拉制造的复制人和万年前被销毁的人工智能有所不同,他们将残缺的灵魂装进崭新的,而非让仿生的躯生出失控的思想。他们甚至为专门的技术留了一手,没人懂得他们是怎么改变基因并植入新程序的。
海特继续走,直到房门虚掩的训练室。那时他还没有人类独有的锐预感,不知忏悔期间的教徒看见剧烈摇晃的衣柜和慢慢向外打开的两扇门有何用意,不知盛满圣水的瓶子为何破裂,也不知指爪伸出来的那一刻该逃开。接着,他不假思索地踏入,鞋尖磕到那块坏心眼的凸起,然后看到赤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