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飞得很高,帝释天攥紧手中的线。阿修罗从不远正走回他边,靴子踩在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帝释天望一眼天上的风筝,它在视线中已经缩得很小,就像一只真正的雄鹰张开双翼,能乘着风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他又望阿修罗,少年将发高高束起,发间鲜艳的红衬他初锋芒的眉眼,只一眼就让人心动。
“就在这儿如何?”阿修罗环顾四周,原野足够平坦空旷,今日天晴有风,没什么比这更适合放纸鸢的了。
……
“不惧风雨,不畏天高。”迎着太阳,帝释天微微眯起眼睛,深深一口气。“阿修罗,我们往后,也要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阿修罗的目光穿过连廊水榭与红花绿柳,与静静立在另一边的帝释天对上视线。他穿着繁复华丽的衣装,目色依旧如春水半斛。帝释天同从前一样美丽,或许比少年时更加美丽,他手中执一支新采的莲花,沉默地望对面的阿修罗。
阿修罗想要摸一摸他的,手伸到半空却迟疑了。男孩仰起来看他,眼睛一眨一眨,不明白大人此刻是在想什么。
帝释天垂眸,旁人方才被他打发走了去照看阿周那。他独自站在连廊的另一边,四下寂寥无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才落到风里去。他们如今可以是叔与嫂,可以是新王与旧妃,是两条相交过后渐远的线,却唯独不能是阿修罗与帝释天。
他常走这段路,来往人少也空旷。园子两侧的花开得正盛,一丛丛一簇簇的,他也不认得那是什么花儿。只是花朵颜色艳红美丽,张扬又热烈,像要将它的一切都捧到来人面前。
午后用过膳,阿修罗往正殿去。
他忽然想,十五岁那年初见的宴上,他应该吻他的。
“你瞧。”帝释天说。“它飞得多高。”
阿修罗摇。两个人牵着走在旷野上,地上草刚刚没过他们的脚踝。少年的话总是不太多,蹄声达达响,风里有花草的清香。帝释天像捧个宝贝似的捧着个纸鸢,纸上绘的鹰威风又矫健,昨日阿修罗给他的。
兄长薨逝后的第一年,二十五岁的摄政王阿修罗独自坐在那儿,梦一般地环视王殿寂静又压抑的夜。“帝释天啊……”他又唤出那个白日里他已经太久不能唤出的名字。
“什么花儿?”十六岁的帝释天弯下腰观察路边生长的花。“阿修罗认识吗?”
水中锦鲤游动,开小片涟漪,长廊里却已经空无一人。
阿修罗闻言收回目光看侧的帝释天,却恰好同他对上视线。帝释天不知何时已经在安静地望他,少年微微笑,目色尽染温柔,像秋日傍晚沉落前的夕光。那时的他们还不懂得藏起感情,又或者,他们无需藏起任何感情。纸鸢翩翩飞,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往下说什么,可爱意就像旷野上生的不知名的花,热烈又响亮。阿修罗想,多高的草都藏不住几丛明艳的花,又要有多少克制才能藏起那样烈与刻骨铭心的爱意?
“阿周那。”有人唤他。男孩闻声向阿修罗别,回跑向母亲的怀抱。
……
男孩越跑越近,阿修罗逐渐看清他的眉眼。孩童有那人一样浅金色的发,却有他和兄长一样深红的眼眸。阿修罗低看手上的纸鸢,上面绘了一只漂亮的鹰,同九年前的一样。他将纸鸢递给男孩,孩子年岁还小,说话还不够清晰,却极为懂事,抬唤了一句,皇叔。
纸鸢落到地上,阿修罗将它拾起来。远跑来一个小小的影,金色的短发随着奔跑微微扬起,他手上攥着线,阿修罗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没见过帝释天小时候的样子,但倘若他见了,他一定、一定会一眼就认出他来。
它们将儿牵到一旁去,阿修罗接过纸鸢,将它高高举过。他人长得高,旷野上的风过来,纸鹰被得在他手中猎猎作响,像海上船儿鼓满的风帆。他奔跑起来,帝释天手中的线轴飞速旋转着,风扬起少年的衣角。帝释天看了一眼阿修罗,但阿修罗已经跑到了远。他边奔跑边朝他招手,示意他也跑起来,于是帝释天迎着风朝相反的方向奔跑。
(二)纸鸢
他披衣起,又坐到案前去读那军报。“帝释天啊……”他忽然长叹。
那或许是人生里无数回眸肩与对视中,极普通的一个。帝释天弯腰嘱咐阿周那几句,孩童便乐呵呵地往后的花园玩耍去了。他重新站起来,他无法控制地、缓慢地再次抬眸,往阿修罗所在的方向看去。
阿修罗就也抬望,他开口问:“为什么喜欢雄鹰?”
那只手最后是落在男孩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