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张东升觉得这话一点没错，之前因种种原因不肯示弱的少年生病时简直乖巧得不得了。来时对他病情的忧虑、对他什么都不肯说的态度感到的愤怒，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都来不及了，他早该清楚这一点的。

        “既然不喜欢牛，就跟你妈妈说不喝了。”

        明明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他们总是静坐在茶余饭后，一起学习一起题，这是朱朝阳早已习惯的相模式。他曾以为至少在这两年里，他们能一直一直这样相下去。

        张东升没有回答：“热不热？”

        朱朝阳躺了好一会儿，伸手拽住他的衣领，离那膛太近太近，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从张东升上传递过来。他的手指像是被到似的松开了。然后被温的掌心包裹，这热量经由肤传递，最后让两人上维持着相同的温度。

        进门的时候张东升只看到床上的被褥以及整洁的书桌，他左右寻找那抹影，却一无所获，张东升定了定神，突然望见床被子正轻微抖动，他走上前去将其轻轻掀开，瞧见中央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张东升发出一阵叹息，给他盖好被子，自己走到桌边替他把牛喝完了，出门拿另一个杯子给他重新倒好温水，朱朝阳接过一饮而下，水冲淡了口腔里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牛味，不再令人难受得想吐。

        一米七的骨架要藏在不算宽大的被子里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张东升早在过去就领教过了。此刻蓝色睡衣包裹住少年的四肢，将他遮盖得严严实实，颅上发丝凌乱，因突如其来的光线而剧烈颤抖着，白皙得几乎透出冰冷的肤色昭示着令人堪忧的健康状况。

        “热，不要开风扇。”朱朝阳丝毫没有犹豫地指着桌旁的杯子，“我不想喝牛。”

        “为什么不能继续教我？”朱朝阳反问，又像是在问自己。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的确不应该把所有力放在数学上，可是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想要对此避而不谈。

        扪心自问，朱朝阳只是他教过的无数学生之一，即便在数学方面是个天才，可对于同样毕业于名校，同样天赋异禀的张东升而言，算不上特别。朝夕相的日子从此成了过去式，朱朝阳不敢笃定，自己在张东升那里还会存在什么重要。也许终会沦落到和其他学生一样，是他生命中匆匆别过的路人。

        朱朝阳没接话，点了。

        “医生诊断出轻度抑郁，这叫没病？”张东升不怒反笑，“朝阳，告诉我原因，总能解决的。”

即使已经提前知会过，张东升还是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等来了周春红，她手里还拿着一块蘸水的抹布，形容憔悴，看到张东升也没有表现出丝毫高兴，兀自迎他进屋，叮嘱他探望时不要发出太大声响，尽可能照顾朱朝阳的情绪。

        眼前的幻觉暂时消失。朱朝阳听到落地时发出沉重的闷响，却无比安心，他抬，声音嘶哑得仿佛有铁片划过嗓子：“张东升，你怎么来了？”

        于是不久前散去的雾霾复又充斥着心扉。时隔数年再度会这种滋味，朱朝阳很难像小时候那样一声不吭地忍耐

        怀中的躯太轻了，却宛如一重重的耳光将他打得生疼，张东升甚至不敢用力，他有点害怕他被折断骨，也担心他叫疼，心知这一切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锥心刺骨。

        不久的将来，张东升仍然留在宁州，而他将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念书，到那时两人就算真正意义上地分开了。

        “怎么会生病的？”坐在书桌前的张东升拿着把扇子轻轻地给他扇风，听到对面传来的反驳，“没有，我只是心情不好。”

        在把选择告知张东升后，朱朝阳曾极力控制情绪，可向来于下风的感背离了理的决定，将他彻底拉入黑暗。自那以后他无法集中注意力，连写字的手都会发抖，这些问题一天天严重，不安的情绪时刻盘旋在他。直到周春红再也忍受不了，带他去了医院。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东升岂会不明白朱朝阳面临的困境？只是他没想到，朱朝阳的状态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张东升反锁好门慢慢走近他，俯视着他在外的脆弱不安，半晌，坐进下方的床铺，将少年从墙角一点一点摘出来，扣紧十指间泛着温凉的纤细双腕将人拉入怀中，朱朝阳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纸偶似的任由他拨弄，靠在他肩膀上沉默不语。

        居家养病期间，不知是否只是一种错觉，朱朝阳意识到一件很残忍的事，那就是张东升并不需要他。更残忍的是，朱朝阳本摆脱不了张东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