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眼睛，无声地苦笑起来。

        刘备哽咽：“诸位……恕备无能……彭城被屠，我无力阻止，使百姓蒙此大难，是备之过也……”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你们……都起来，都起来！”刘备双眼泛着泪光，挨个去扶起地上的人。

        城东，一宅邸。

        “卑职不过是名小小书吏，曾有幸远远见过使君一面。不想能在此时再见。”

        如果……我不是孤一人，如果我还有兵……

        刘备终于忍不住，冲进旁边一条小巷，扶着墙呕吐起来。他的胃都抽痛得搅成一团，眼泪汹涌而出，淌了满脸。

        “使君何须自责？”那书吏，“彭城之难，乃曹罪过，与使君何干？”

        “夏侯将军……”他心中慌乱了一瞬，元让怎么在这里？

        “……刘使君，是刘使君吗？”

        刘备草草抹去脸上的泪水，出了小巷，随了夏侯惇一起走。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刘备已许多年没哭过，今日却一连泪下两回。

        “刘使君。”

        “真是刘使君……”“是他……”“我们真不必死了……”

        “是啊，上回曹屠徐，还是使君前来相助的。”

        ——那么多痛苦，那么多……我却只能看着，什么也不能，什么都不到！

        “使君是个好人，咱老百姓心里亮堂。那曹穷凶极恶，使君即便阻不了他，也比那些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之徒好上得多。”

        所有的愤恨，归结底，都不过是恨自己的无能罢了。

        “正是。”刘备忙去扶起这人，“敢问阁下是……”

        ——他们知……我如今……与曹在一吗？

        刘备进得门去，就见院内或躺或坐了许多衣衫褴褛的难民，一看见他们进来，就急忙下拜磕，泣：“军爷！谢军爷救命之恩！”

        这样希冀的眼神，比仇恨的目光更叫他无地自容。

        ——这年，只要不被人无故杀死，就该感恩德了。

        “使君啊，救救我们吧！”

        “城中……还有活口吗？”

        “在哪？”

        如果我能……

        刘备一下抓住夏侯惇手臂，诚恳：“还请将军带我过去，备想见见他们。”

        天下人都是有父母亲的，为什么有人竟能……狠心到出这种事来！？

        他吐到再呕不出什么东西，仍觉得满腹都是扭曲沉重的痛苦，死者惨痛的呼号如利刃般切割他的。

        “使君怎么……”

        刘备心中酸苦，叹一口气，柔声：“诸位都起来吧。”

        话音落下，却无一人敢起；他便伸手去扶，一个个却都战战兢兢缩着，惊惶不已。

        “城东一宅邸收留了几难民。别或亦藏匿有幸免者。”

        “尚有。”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打破沉默，问：

        他攥紧拳砸在墙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有人叫他。

        “司空命我前来寻你。”夏侯惇声音沉稳，似乎没有看见刘备此时的狼狈模样。

        ——果然，我什么都瞒不过他……

        “我等都打心眼里钦佩使君义举

        其他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忽然，有人出声，小心翼翼地问。

        然而，有些人的确是扶不起来的；此地的难民，大都焦烂额，断臂折胫，刀痕遍，血渍成块，满面如烛泪成行，碎烂鹑衣，腥秽鼻。伤重断者，饥饿虚弱者，都无法起。

        他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又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刘备一惊，抬看去。就见巷口立着位高大的独眼将军；正是建武将军夏侯惇。

        他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衣衫破烂，但不似普通百姓的男子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们知……我没能救得了任何人吗？

        他们都一齐用希冀的眼神望着刘备。好像他们相信他真有那个力量似的。

        可我一无所有，甚至只能与……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