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挂上去的!怎么、怎么,自己竟在此地遇见业已魂归的师祖,怕不是早已入了黄泉路却不自知?又或者,这是个狐野鬼所的幻境,只为留他下来,好去那口所剩不多的阳气,修得多情妖?
可秦昭再是年轻,也知天地偌大,与姬别情纠缠一生的士却唯有紫虚子祁进一人。是了,是了,他二人床榻上情至时,姬别情口中声声所唤,不是祁进又是何人?这世间妖孽凭是胆大,怕也不敢拿紫虚子的名号作假。
秦昭只觉得自己一时清醒,又像是彻底糊涂了,整个人浑浑噩噩,记不得是如何将那琉璃鸳鸯瓦归位,又是如何下了房,行尸走肉也似的回了自己暂居的客房。
他这一晚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一闭上眼,那些曾经在凌雪阁听闻的事便纷至沓来,师父讲的,师叔抱怨的,江斋主半笑半叹的,闻人统领当作训诫又怀念的……反反复复,尽是活在凌雪诸人回忆中的姬别情。
那人朱衣玄甲,姿容擢世,独立于长安月下,红绸覆面,只余一双吊稍凤眼,艳丽地杀气腾腾。
这人原是暗夜里沾血的修罗,如那无常换了一喜艳朱衣,焚海出鞘,便是碧落九泉,也要追魂索命而来。然而这夺命的艳鬼、断情的杀手,偏偏生得柔心,伶俐口齿如刀下面藏着的全是一片盼得凌雪弟子平安归来的心。他深知凌雪的链刃慢一分,柔多一分,离死就越近一分,故而总是耳提面命,叫他们记得不可情笃,宁可自己将那些情长独自收敛,戳的心里百孔千疮,也想换多一个人活着。
俯仰天地,无愧李唐江山。
秦昭曾听得他和祁进半生爱恨夹杂不清,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要斩的斩不断,想留的留不得。
有时候便会默默的想,自己师祖如此风姿,紫虚真人又该是何等人物,令他忘生忘死,让他婉转绽放终至凋零。
想得多了,心中便也给这师祖的白月光勾勒地越发,叶未晓和萝卜口中的只字片语间,仿佛又看到那华山雪峰凛立的子,峨冠博带,迎着风雪,一清净洁白。他本该舍了这情,修得无情仙,手中长剑却如烈火,为过,为情,为着自己所执地那些负罪,匣中孤剑鸣,到底不得那冷眼世人的无情仙君。
须臾又是月华倾斜,照千里,去了红绸的罗刹语笑嫣然,凝神望过去原是粉面桃腮,艳丽惊人的一个美人,伸出细白双手,捧住那谪仙的脸,轻笑着凑上去,丁香檀口樱桃,只愁雨来相妒,这番雨云,当真你贪我爱,二人肌肤相贴,交颈欢愉,何得还有功夫去叙那闲话?却苦了这吴钩台小弟子,片刻间竟似阿鼻地狱里走了一遭,心里又是敬畏又是愁苦,眼看着才养好的伤生生又是白养了。
第二日清早,前来喊人的姬别情就见他那小徒孙面色青白,原本看着机灵的眼下两个硕大的青黑眼圈,比传说里已经死了近十年的人还要像个鬼怪。
“怎得,半夜扒人房,先把自己吓坏了?”姬别情一撩衣摆,施施然往桌边落座,自顾自斟茶慢饮,一开口就点破了秦昭昨日偷窥之事。
自发现这二人份,秦昭也就没想着能瞒过去,要知他才几斤几两的手,在吴钩台姬台首面前耍那么点手段,无论对方是人是鬼,岂是一句班门弄斧够得形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