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乐师如何?”他问。
他抬眼看我,我也朝他看了过去,角勾起一抹浅笑。
“父皇,请。”
但他的两鬓却已依稀有了花白的痕迹,他坐在那里时腰背不再那样笔。他同我对视,我不再从他的眼神中会到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
我伸手去抚摸他的鬓发,一如以前的时候他喜欢描摹我眉眼那样。
距离历史记载中他的死亡还剩几年时间了,我不知他是否还能活着。
他的话本是一句嘲讽,我却认真答他,“是。”
回首之时,我却才发现,原来我这一世的人生中竟已经过了那么多事,遇到了那么多人。
他极少会有这般的情绪,我甚至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瞬间的茫然。
而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对我竟也是这般纵容的。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此前二十年,我到底是为什么什么才会一直惧他避着他?
我的视线掠过长长的水榭望至尽,年轻的琴师正手持竹尺击打着手下的乐,琴音悲亢激越,细细听来竟使人几落泪。
“你可知他是谁?”
奏乐,手下的乐似是一把弦乐,因为离得远,看得并不真切。袅袅琴音掠过水面而来,一眼看过去时便知觉那人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音乐总是很容易便挑起人内心深掩埋的情绪,那些过往种种如同走灯般于眼前轮转,那些年的记忆,那些故人,所有的一切都于眼前重演。
“扶苏,你在什么?”他很快便回过了神,声音中多了几分威仪。
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并不是他瘦了,而是我已经长大。
于是我便真的这么了。
我忽然感觉到了莫大的悲切。
他的上有淡淡的熏香的味,曾几何时,我对这个味也是熟悉的。阔别多年,我竟又开始怀念起这般的味了。
“陛下在此。”
自从统一天下以来,他是当真越来越随意了。
“臣曾听闻,陛下近几日新得了一名琴师,据闻是昔日那刺客荆轲之友,想必就是此人。”
他被我堵了一下,却也到底没有挣开我,只无可无不可地说了一句,“越活越回去了。”
他在我怀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年纪大了反而想和父皇撒了不成?”
可他不是张良,他只是个琴师罢了。
在我记忆之中,他的肩膀永远是那样宽阔,他的怀抱也一直是那样温而有力。可是此时此刻,他被我揽在怀中,我竟发现他的量甚至还并不及我。
回神之时,我这才发现蒙毅不知何时竟已经走了,只父皇仍旧握着酒杯坐在那里,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想起了过往的什么,看向我的眼神竟有几分朦胧。
也许是那悲怆的乐音放大了我这样的情绪,甚至在某一刻,我心中竟油然而生某种情绪,竟想要将他拥进怀中。
我却仍不想放开他,我同他已经很多年未曾有过如此亲密的拥抱了,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荆轲刺秦之时。
而我也恍惚中这才发觉,我已经很久未曾再畏惧他了。
时值冬日,水榭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父皇便坐在那里,前的小桌上温了一壶酒。他手里拿着酒觞,却并未饮酒,似乎已然沉迷于这乐音之中,久久不能自。
他依旧是英俊的,他的五官依旧那样英而深邃。岁月并没有剥夺他的容颜与气度,反而经过了时间的积淀之后,那满的锐利锋芒都变得内敛。便是不需要龙袍和王座,便是如此随意地坐在这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这人是一位真正的帝王。
他并没有料到我如此不同寻常的举动,在被我拉进怀中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他似乎觉得这样倚着我的姿势也舒服的,便微微动了动,把我当个垫使。
初见张良时,他便是这样单薄的白衣,还有那如瀑散落的三千青丝。
而转世之前的前尘,我竟几乎已然淡忘了。
我本不打扰他难得的雅兴,正待离开时却只见他已然看了过来。
“父王瘦了。”我的双手从他背后环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此筑击的甚好。”同我相比,显然蒙毅更加通乐理,便如是回答。
这琴师,理应是高渐离。
于是我便同蒙毅一同上前见礼,分列左右在他边坐了下来。
而那时,我甚至一心只想挣脱他的怀抱。
我端着酒壶为他添酒的动作顿了顿,心下了然。
他似乎想要喝酒,伸手去拿酒杯时我却已然越过了他,将酒杯递到了他的畔。
蒙毅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深思,我沿着那长长的水榭看过去,果然在另一看到了我的父皇。
我也看着他,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长时间地好好注视他了,这么一看时,我忽然发现,他已经开始老了。
我抱紧了他,低下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
莫名的,我忽而想起了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