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寿连连点:“当真是个难缠的,见了人家便要挖苦挤兑,有许多话旁人说不出,他能说得出,仿佛拿烧红的针来扎人家的脸,说不得的那个难堪。”
纪连衡的目光愈来愈温柔:“原来如此,兄长这般如履薄冰,也是苦闷得很了,我陪哥哥再喝一杯。”
“原来是念作‘奔’,当时我看到这个字,觉得很像我自己,只是没好问到底是读什么,若是给他看到了,愈发要笑我。”
纪连衡一笑:“哥哥抬爱了,我不过是个开店卖调和的,哪里够得上在开封府办事,来,哥哥再饮一杯。”
纪连衡望着江寿,温温和和地问:“江大哥,我看你有时就愁眉不展,究竟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么?”
纪连衡徐徐地说:“竟然刁钻至此么?”
江寿苦笑一声:“我是个没本事的,哪里还想着翻出?只要他能放松我一些儿,我也就阿弥陀佛了,好在他这些日子不在府中,我才能时常来找你。”
渐渐地打开心扉,将自己内心最隐秘的事情也遮遮掩掩地吐了。
“纪先生你有所不知,那位老爷鬼鬼的,虽然平日里总是笑眯眯,若是给他抓了小辫子,可是麻烦。”
于是纪连衡便站起来走到他边,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搀扶到后面,然后便走回前面来关了店门,给人看起来似乎是重九日提早关门,店家也要过节的样子。
这一天乃是重阳佳节,纪连衡备了一壶热酒,两个小菜,江寿买了一只烧鸭子,两个人就在调和铺子的柜台后面喝起酒来。
江寿手里拿着酒杯,唉声叹气:“纪先生,开封府中许多人都是好的,只是除了那一个,实不相瞒,我着实是苦啊,从前听说过‘牛’这个说法,然而用在我上都嫌不够,我从前看到过有三个牛叠在一起凑成一个字,那便是我啊,白天在厨房里一份工,晚上回到房中还要再一份,不分黑白都不得歇息,简直是比挖煤窑还惨。”
于是江寿就这样左一杯右一杯,过不多时便醉眼朦胧,也有些了,歪歪斜斜地堆在桌面上。
虽然没有完全倾吐,不过江寿却也将心里话说出了许多,他真是不懂白衣到底犯了什么错,仿佛弥天大罪一样,只不过贫苦的姊妹兄弟们凑在一起,遇到事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罢了,连这也要禁,那些大官坐在衙门里高高在上,哪里晓得像自己这样的人就如同汪洋大海上的小舢板,来一阵猛一点的风就上掀翻了?可不是要如同连环套一般,将许多小船锁在一起么?这可与三国时候赤大战的火烧战船不同,那种时候把船拿铁链子锁在一起,的确是坑,然而小舢板禁不住浪,一冲就破了,怎么还不让大家联起来?
江寿不由得心中更加酸楚,反手便抱住纪连衡的腰,将埋在他的前,齿不清地说:“纪先生,倘若你能在开封府该是多好,我也有个可依靠的人,我这半生吃亏在人穷底子薄,没奈何入了白衣会,官府倒是之乎者也地骂了一番白衣白莲会,俺们乡下人哪晓得这些?只知入了会便得一份帮衬,那些什么忠烈节义的官家法度又帮不到我们,我真是不知到底有什么大错,整天地追剿俺们,不得已只好犯禁,于是更加说不得了,这一回可是真正理亏,给人家怎样罚,都喊不得冤枉的,然而那罪实在是难受啊……”
纪连衡温厚地说:“世上偏有这等人,只因为自己得意,便不知贴别人的辛苦,只是哥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且忍耐一时,将来终究有出之日。”
江寿都没有什么反应。
纪连衡微微一挑眉:“哦?竟是拘束得这般紧么?”
纪连衡微微地笑了,伸出手来在他肩推了一推,轻声唤:“兄长,阿寿兄长。”
这种
纪连衡点了点:“三个牛叠一起,那便是个‘犇’字。”
江寿迷迷糊糊地给人扶到一张床上躺下了,昏乱之中只觉得有个人拿着温热的巾给自己脸,又拿水让自己漱口,这样温情关切的人,除了纪先生又能有谁呢?
“谢谢你了纪先生,唯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得个安心,唉,倘若将那人与你换一换,该有多好,我也就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