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云不待他说完话,便赶上前去,往他的上啄了好几啄,不许他再唠叨了。
大唐江湖的希望、稻香村三巨中的第四位、藏剑山庄五公子叶凡的结拜兄弟、康家家主康宴别一起捡过粪球的挚友、上就要振兴东海蓬莱岛的栋梁之才、广受各门派人士五星好评的跑专家……让我们姑且称呼她为蓬莱关门弟子,正坐在纯阳的高级客房里,撑着打瞌睡。其实像打瞌睡这种有损少年英雄形象的事,她也不想的嘛,无奈,李掌门至今还没派人过来叫她。
最后一朵淡粉的梅花,在李忘生的眼前迅速地萎谢、凋落。落花飞快地碎成了一蓬琉璃的晶尘,在无风过的荒芜虚空里,四散纷飞。
是,早该如此,是应该尝尝另一种了。
李忘生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被李忘生一剑穿心的伤口,没有血,远有雷声,雷声由远及近,四周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震耳聋的寂静。不知是从何起,梅花、山、青石长阶的场景,皆化进了一面虚幻的镜中,镜面被轰鸣不绝的雷声撞击出了一丝又一丝的裂痕,像迸入潭水的一滴墨,漆黑狭长的蛛网状阴影缓缓地蔓延开来,一缕缕扩散,一片片断裂、粉碎,逐渐剥出枯萎灰败的底色,直至迎来了最终的,无可挽回的崩毁。
说书说书,必定是要事无巨细地说,说得跌宕起伏、曲折离奇,方能引人入胜,哪里是三言两语、一时半会便能说完的?且这剑魔惊情录,听名字,说的又是个情字,合该揽着人回房里,千言万语地把剑魔惊的哪门子情说通透了,说得人拈酸吃醋,他绞尽脑汁心甘情愿地把人哄上老半天,这才是好的。
终归于完全的,永远的寂静。
这已是她来到纯阳的第三天了。此事说来话长,天虽已覆灭,却仍有些余孽喽啰,侥幸逃脱了出来,并在江湖中重整旗鼓,另立招牌,自号春山殿。要论起春山殿中人的武功,再
纯阳
风又起了,萧萧地撼着满树的梅花,他这一生的梅花便纷至沓来,落梅如雪,如漫天彻地剪不断的皑皑明月光。李忘生手中举起的拂尘,末端呈现出剑锋的形状,剑锋来势决绝,也不回地穿了谢云的心口。在昨夜,在假的良辰美景里,他曾坠落进了悄然盈满芙蓉鸳帐的明月光里,沉溺地伏在他的心口上,无比清醒地数着他的心,一声、两声,怦、怦。
得长了。其实,他原不会说这么多的话,更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不愿再记得纯阳的规矩,不会罚他。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话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出来,只向他。他好像执意刻意地说着这些无味的话,他好像刻意要把时间拖得再长些、再慢些,把每一刻的话都碎了,当作一生的话来说给他听。仿佛非得如此不可,他才能将日子,长长久久地与他过下去。
“反正,你从来都没过错事。”
谢云说这话时,眉目间顾盼神飞、转清扬的情态,宛然是静虚子鲜衣怒、弹剑唱月的少年时。
言至此,谢云突然住了声,不再接着往下说了。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我认输。”啄还不够,他“喀”地掰下一块玫瑰米花糖,不由分说地进李忘生嘴里。像腊月里给灶王爷供灶糖,专为粘他那爱说坏话的嘴一样,他上供米花糖,专为堵住这位一本正经李神仙絮絮叨叨的花嘴,“那小姑娘叫唐小珂,是跟着其他唐门弟子来观礼的。你可别说你没听过她的名字,我上个月亲自去了趟剑园,从清虚弟子那里缴来不少话本,差不多全是这唐小珂的大作。这还不算,她不单写书,也说书,我之前在巴蜀地界行走时,碰巧在茶摊子上听了她讲的一段《剑魔惊情录》——”
谢云说。他的正在像镜子一样崩毁,一寸一寸地断裂、粉碎、飘散。
“总之,你师兄岂能让人胡乱编排了去?此事一定得讨回公。这包米花糖,就是我向唐小珂讨回来的公。而且这公也不是我抢来的,是我跟她比剪刀石布,三局两胜,我赢来的。如何,你现在可放下心来了?还罚不罚我了?”
因为那才是真的。
是了,非得如此不可。
至此,李忘生再无言语,他波澜不惊地了笑,沉静地凝望着谢云,他望着谢云又细致地掰下来一块桂花的,送到自己的边。他说这公有两种滋味,你方才只尝了一种,现在,应该尝尝另一种了。
他梦中的少年踏着婆娑月色而来,离他越来越近,离他越来越远。
一只伶仃的青鹤踩着霜风和碎雪,从窗外阶前,霞纷披的梅花影间夭矫飞过,一声清唳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