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们狠狠修理一顿,并不是天大的难题,难的是春山殿曾从昔日的天内顺出来了几件邪僻的法,置起来甚为棘手。其中最要紧的,也是害人命最多的一件,名为蜃中镜。观其外表,无非是一柄普通的双面铜镜,正照可鉴人衣冠,倘若反照,镜中便浮现出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幻境,能幻化出人心中最渴盼企求之事,幻境中一草一木、一一尘,皆与现世无二。人入幻境,贪恋不出,只得永留于镜中,任蜃中镜摄尽魂,照镜之人则神迷心竭而死。
蓬莱姜氏家主姜鱼,在思存居中挑灯遍阅古籍,才寻得一劳永逸的破解之法:若要毁镜,必先入镜;勘破幻境,方是干净。
而蜃中镜既为法,有销埋法这一本事的,除去少林,便是纯阳了。现如今,少林遭逢丧乱大祸,故暂时闭门谢客,是以不宜相扰。因此,方乾遂派人往华山走一趟,东海与华山相距千里之遥,故而这趟护送蜃中镜的差事有些麻烦。又因方乾内伤未愈,蓬莱门中尚需方子游主持大局,康宴别的天恐惧症和宓桃应激障碍病,一时半会还治不好。思前想后,还是放珍稀的蓬莱关门弟子出了。
敲门声忽然响起,笃笃几下,“姑娘可在房中?掌教真人有命,让在下引您到太极殿里相见。”
昏昏睡的蓬莱关门弟子,被从天而降的叫门声震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连忙热情地回应在在在,这就来给您开门,咱俩一起到太极殿见李掌门去。
出得门来,风满山,雪满庭,梅花冷香,侵人肌骨。
太极殿在千仞华山的最高,十二玉阑,尘嚣不染;雪月交光,琪树栖鸾,绿华双成皆不语,一生长对水盘。
蓬莱关门弟子不是一次到华山跑了,但她对这位深居简出、德高望重的纯阳掌门,始终怀了仰止敬畏之心。玉虚弟子在前方引路,她大气不出地跟随着他的脚步,踏上瑶阶。纯阳极冷,太极殿亦极静,殿阁空阔幽寒,晶帘半卷,偶尔有玄鹤来往,翅翼上抖下几许红白的落梅,彼缦立远视,缓步徐行,毫不避人。殿内笼着一炉柔霭缥缈的沉水香,一袭霜色羽裳的李忘生,正端坐在浮空结翠的香云后,玉虚真人肤光胜雪,长发如银,眉如远山,眉间游一尾绛红的太极阴鱼。他通清冷素淡,唯独这一尾红,像白芙蓉深藏在了花心儿里的一抹绯,浅馥轻绯,一点是有情,又似无情的芳菲。
见人来,李忘生恬然地展颜一笑,他的笑容和神色,像一片空旷而高远的天空,万里无云,清明宁定。各自见过礼后,纯阳掌教双手将桌上一只装着一角残镜的锦盒,向蓬莱关门弟子推了过去,“蜃中镜业已毁去,此后不会再为害他人了。你可携着此凭证,回东海复命。此番多谢少侠,也烦请少侠代我向方门主,及蓬莱门中诸人问好。”
蓬莱关门弟子忙接过了锦盒,颔首应承。
华山的雪依旧落得密,青女丁宁,常纺夜霜;云浆未饮,已结成冰。见识过了真正岑寂冷彻的瑶台仙家,蓬莱关门弟子不敢再多作停留,第二日,她便辞行下山。山下有芊绵的绿草、怒放的桃花、欢舞的春燕,追逐着白云和清溪来去的,是嬉游笑语的行人与彩艳缤纷的纸鸢。她撑着伞,踩着轻功,与纸鸢们齐飞的时候,不禁想,华山可真不是随便谁就能呆下去的,纯阳李掌门真不愧是大佬中的大佬,所以才能轻易办到别人都办不到的事情,是个狠人。但是,狠人真辛苦啊,一个无情无的狠人就更辛苦,假如是自己,难免会被那蜃中镜里的幻境迷了去,堂堂一个大活人,面对着心底最渴求企盼之事,还能够古井无波、坐怀不乱,况且,历来最令人渴求企盼之事,恰恰也是永不能实现之事,何其惑人?试问这样一个断情绝爱的狠人,他不大佬,谁大佬——“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