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由远及近、由浅入深,渐渐地向他来。
……
谢云的瞳光陡然一滞,他虚握了一握手指,又松开,迟疑地回过眸去。
来人乌发如云,容色玉曜,月眉螓首,额心一点落梅,春思嫣红。正是李忘生无疑。
他适才去后堂褪袍卸冠,换了一件衣裳,衣带却无论如何也系不稳,屡屡自行松脱开来,这时,他便知是谢云来了。彼时蟢子扑镜,金猊香销,云迷雾笼,他转过,恍惚地持着银箸,慢慢拨弄了两下炉内积雪样的霜灰,琐窗外的檐铃忽地曳起一阵清响,纷纷乱乱,若细雨沾衣。李忘生搁下香箸,草草地掩了一掩衣襟,旋即推门而去,那浅镂了莲纹的青瓷香盒还遗在原,兀自半开着,里散着琥珀珠似的香,却不曾被人添入兽炉,许是忘了?
“让我来罢。”谢云听见他,“她这是饿了。”
他姗姗越过他,弯腰从摇篮里将小女儿抱起。她一见李忘生,绵连的啼哭立刻转作了小声抽噎,他的那缕发,亦从善如地从她口边开。李忘生柔声拍哄着小姑娘时,似乎抬瞧了他一眼,他不知,因他一见李忘生要解开衣裳喂她,便瞬间移开目光,匆促地背过了。
于是,连小声的抽噎也没有了,她依偎在李忘生怀里,鼓着腮帮啧啧的声响,避无可避地涌进他的耳中。烛龙殿一别,李忘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倘若,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谢云想起,自己方才猝不及防地瞥见他自玉色夹纱衫子下出的一抹肌肤,似乎比先前丰了些,像酥凝的蜜,白腻的脂,像……
谢云又将目光移开了一次。
临了,他只好凝视着堵在面前的一十二扇青檀绢面小屏风,屏上工笔细绘着各类飞禽走兽:猫扑蝶、鹤饮溪;紫獭抱鱼、白鹿衔花,黄英绿草,的的鲜丽,且都是圆圆脑、憨态可掬的模样,使人一见心喜。画屏的边沿上,还镶着以五色螺钿贴嵌出的百鸟,谢云便去数那一只鸟儿的躯,是由几片螺钿嵌成的,一片、两片、三片……他翻来覆去地数着,却怎么都数不清,九微灯的烛花簌簌、焰光潋潋,把贴在鸟翼上的宝钿,映出了一圈一圈孔雀翎眼般斑斓离的彩晕,犹如一圈一圈绵密的丝线,寸步不让,缓慢地将他的心缠住,死死地绞透了,烙剜出一痕痕满溢着酸楚的深彻褶皱。谢云哽着一同样酸楚到十分的苦意,他想问李忘生一句:疼不疼?又觉着李忘生着实惹人讨厌,这句话又问得着实愚蠢,简直是从今往后普天之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最蠢的一句蠢话,他问不出口。半晌,只竭力地将那酸苦咽回了心里去,一任斜月素寒的白梅色,冷清清地照进了窗槅,寂寂跌碎在衿袖上,“……她取了名字没有?”
“取了。”
这样小的孩子,醒得快,饱得快,睡得也快,又,她嘬着李忘生的口使劲吃了一会,而后,睫地扑闪着,打了个哈欠,抿了抿嘴巴,便酣酣地美梦去了。李忘生又搂着她摇了一刻,见她睡稳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摇篮里,盖好被子,掖严被角,柔和的灯影脉脉勾画着他沉静似秋水的侧脸,“才刚取了小名,叫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