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蝴蝶渐飞成了一朵白云,白云冉冉浮动在晓晴霁蓝的天边、山畔,聚拢、又散开,悠悠地摇曳着,坠落星星点点,轻柔地抚摸过酸苦的眉睫。
但半空中,骤然飘下了本应属于早春的细雪。
师兄的写得好乱,好像小孩子刚刚开始学写字,所有横竖撇捺都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鬼画符般地拧成了黑漆漆的一团,真是不忍直视。亦或是,写字的人本不在乎自己在写什么,只是以笔为剑,在过往的遗迹上乱劈乱砍,想要将一切都斩断、掀翻,大吵大闹的,不讲理的。
“你哭什么?”
尽终其一生,也未能得偿所愿。
他的下巴上沾满了月光,一滴珠过,悄无声息地落下,蓦地绽出了细密的水花,墨色起了涟漪,旋即被晕染成了一小朵模糊的云影,遮住了月,愈发看不见了。他慌乱地去拭书页上洇开的水迹,眼泪却越落越多,从眼睫、指间簌簌坠落,零零碎碎地打了他写过的每一行字,读过的每一句话。李忘生不知应当先掩上书,还是先遮住眼,挡住所有由不得他主的眼泪,他只知,他没法子了,平生第一次没了法子,昨日,谢云还在这儿,可要不了多久,昨日会变成前天,前天会变成三天前、十天前、一年前、十年前,年复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他只会离开他,越来越远。
谁让风停了呢?
李忘生乱七八糟地披着被子,半遮在薄衾里的衣衫不整,着雪白的一弯皓臂,真真是冰绡柔薄玉肌寒了。他泛着红的眼眶里,溢着两汪迷蒙的泪,清盈盈地映满了月色,仿佛下一秒,那两泓月光便要从他的眼中落下来。饶是如此,他仍旧直勾勾地瞪视着自己,两眼连眨都不眨,双肩一抖一抖的,就跟受了什么莫大的惊吓一样。
一明月的刀锋,霍然劈开了沉寂的雪帘,李忘生蓦地睁开眼睛,抬起了。在凝滞的泪帘中,他再次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来。
怎么办呢?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如果,如果可以,就这样从中折断,一分为二,永不相见,是不是就不会冷,也不会痛了?
烛火一寸寸地短了,兰烬已残,蜡炬成灰,终是销成了一缕黯淡的薄烟,袅袅散尽,屋内只余了冷月朦胧的光,寒澌澌地从窗外照进来,伴着榻上人一声接着一声的饮泣,如同裂弦上破损了的音节,嘲哳嘶哑,不堪听,偏又被不停地拨弄着,非要它彻底断开了,才肯罢休。灯灭了又能如何呢?他不想看书,他想看的,分明是——李忘生忽地拽住了半披在上的锦衾,肩剧烈地抖动着,弦铮然而碎,他开始咳嗽,却依旧没有法子停住,同样的,还有眼泪。他一面哭,一面咳,嗓子里像被进了一团旺火,热辣辣的疼痛,口每颤一下,似乎都有数不清的火星子蹿出来。可纯阳的夜还长着,漫长的黑色不能被点燃,风嗖嗖地摇晃着松梢,瓦檐上骤然跌下了一块积年不化的旧雪,砸进白茫茫的月色里,倏忽归于寂静,连踪迹都无寻觅。
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云飘过,山色青青,他的声音是一捧洒在湖水上的,小小的六棱花。
可以么?
他把东西还给纯阳了,他把什么都还回来了,所以他再也不会来,就像他离开以后,就像他没有遇见他之前。
李忘生疲倦地咳着,他从又冷又重的翡翠衾中探出了一只手,潦草地拭了一拭泪,随后闭上眼,虚虚地扶着枕,怀中却仍抱着纯阳别册不放。枕是龙石,割得秋波色,青幽幽的玉枕沉在月影里,手生凉,零星地染了指上的泪痕,隐约荧荧有光,宛若一方深冬寒翠的湖,几乎将李忘生的手指浸得麻木,快被冻僵的冷白指尖微渗出了一线紫红,姜芽似的孱弱,一即折。
立在满地凉月纷纷之中的谢云,最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光景。
李忘生在雪里,嗅到了纯阳别册的气味。
李忘生紧抱住纯阳别册,将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字越来越少,他不再写了,小舟解缆,搁浅,纸上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像一片海,风渐渐停了,他便无可奈何地沉默了下来。
他彻底绝望地想着。
又或许是因为眼泪,才看不见了。
闹着闹着,这人闹得累了,好多字,便慢慢地可以看懂了。他有时会写下几行关于别册心法的批注,有时会在书页的边边角角上,信手涂抹两三句写了白樱、紫藤、红叶、翠鸟的诗,写来写去,却总也凑不成完整的一首,樱花开得正盛,写诗的人却已意兴阑珊,于是那首不成章节的诗,只好孤零零地等在那里,仿佛明年,他还会翻回这一页。
谢云忍不住蹙了一蹙眉,从李忘生惊惶无措的面庞上,略微移开了目光。然后,他突然发现,李忘生的发好长,长如水,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