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三千，他一个子没吐，反正是假份证。

        再也没向G发送过任何无聊小事，那个字母就像一横倒在联系人名单里的不记名尸。

        暑热最盛那几天，他坐车返回老街区，又徒步走了一公里，抵达从小长大的地方。夏天总是容易闷死人，正厅一天费用高得像诈骗，早被连日预定，大概钱花得越多越显贤孝。连侧堂几间空调不足的屋子都新停了灵，最西那一家子人正在法事，三四个士卦衣黄幡，铜盆热浪扑面，汗透了整件袍子的背面，他坐在刮吊式风扇的檐下听他们嗡嗡念经，从“东方玉宝皇上天尊、南方玄真万福天尊”一直赏到“下方真皇神天尊”，突然对旁边人说话。

        “我从前跟住这屋的老，学过画画。”

        “啊？什么画？”

        “在死人上画，有时候尸看起来不漂亮，就要补一补。”

        “尸还怎么漂亮。”

        “活人也不见得漂亮。”

        “那可不好说，明星总该漂亮吧，虽然我也没见过。”

        上官鸿信打量，对方是个眼珠子长翳的瞎子。

        老弥留之际眼睛闹翳，他替他过几个急活，其中有个女学生年纪轻轻楼自杀，本来没多高的楼层，偏偏遇上底下砖路插一铁杆，以前迁移电设备时没弄干净的。

        咙扎穿一个，他用材料堵，堵到一半死者家属不知听说了什么，哭天抢地闯门进来，过一包刚烧完的香灰，让他千万放进去。他没问来由，直接遵照给钱的人的意思。

        后来老告诉他，是死者生前惦记的东西，他们老家有这个习俗，以前土葬就放棺材里，现在改火葬了，得到人里。

        上官鸿信不知那般有何意义。难人真有下辈子？然后某天吃饭时噎住，捂住咙，从里干呕出一块前生惦记的旧物，一只猫或者一台游戏机，再或者满天乱飞的钞票，毕竟大家都比较爱钱。

        他想办法考了几张证书，真真假假混淆，找到一份新工作，生活逐渐变得僵，不会发生任何新鲜事，全是过期的――所里每天会有不明尸送过来，有亲属领走就送去殡仪馆或火葬场，无人认领的封冻在仓库，到保质期理掉。

        又一年春落雨，他拉开裹尸袋拉链，看见一张在记忆中犯模糊的脸。

        负责运送的同事说，报告上写人是在野外被车撞死的，但也奇怪，监控找不到肇事车辆，死法也不太像撞击，已经在其他冷冻室待几年了，再冻下去肉都要变质，基本确认死者没有家属，扔到我们这儿来看看怎么办。

        上官鸿信点点，说：“我知了。”

        他翻过尸的背，伸手摸了摸那幅沿脊骨裂开一条的纹，就像对方伸手摸过他的脸一样。颜色和血肉混在一起，长年冰冻浮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已经分辨不出来原本形状。

        陆陆续续补了一整个春天，春天小雨多，绵得让人感到生活失灵，再通天彻地的情感都泡了烂了。他也讲究起规律，每次两小时，前后金属调刀换过四把，费掉一大罐整塑蜡，后来又开始“种树”，买来好久没使用过的鲜艳色料，但这次整塑蜡下再没有动的血，他只能画在虚假的表，画一阵风起时枇杷树的姿态，画到那串琉璃时他情不自禁想，对方死之前有没有来得及照一次镜子，看看附赠品？

        应该有吧，否则这一切也太仓促、太过于像一场奇幻电影。

        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丝瑕疵可补的那天，上官鸿信打电话给同事，让他把尸送去烧掉。同事见到宛如大变活人的尸啧啧称奇。

        “听说他下颌骨都撞坏了，现在完全看不出。”

        “是牙齿。”上官鸿信没没尾地说，“我在里面放了一粒珠子，烧的时候别取出来。”

        “这不归我们，得跟烧的人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