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时瞥见沂水弦歌静卧于琴架上,一旁属于沐风咏归的位置空落落的——当真是寄情于物,否则贺闲在时,怎么就不曾发觉那里空得突兀?我掩好竹窗,举着烛台,转走出书房。
但总归太潦草也不好。我在门前站定,匆匆理顺长发,平整衣领,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沾点正形,轻咳几声清个嗓子,随后撤下门栓。
即使知他不会轻易生气,把他画成这副鬼模样的我也倍感心虚,自觉不好与他对视,只将目光移到他发梢。那里有一撮碎发在他睡着时微微翘起,勾成新月般的弧度。
时至初夏,繁花落尽,放眼望去挽音阁中尽是层层绿荫,哪来的花?
立春后天色便渐渐亮得早,偏我就寝前忘了合拢纱帘,于是醒得也早。用过早饭就去漱心堂外打坐,再到徽山书院旁听几堂乐理。
午睡起时看到挽音阁后院的野草,兴许是要将积压了整个秋冬的生命力焕发出来,短短几天就抽枝生芽,已有了繁茂的趋势。万物生长是好,但野草过盛就会破坏景致、甚至抢占花木的养料——于是整个下午,我没去别,就蹲在院里薅草,确认无毒后喂给全程陪伴的梅花鹿们。
这觉睡得安稳。第七天我没再早起,直到巳时才被叩门声惊醒。
纸上画着十七八个衣着发式像贺闲的小人,读书的、弹琴的、练剑的,情态各异,但画工糙,像劣质话本里满地乱蹦的小妖怪。
在扬州小住两日,重回挽音阁已是贺闲离家的第五天。
刚从扬州集市上买了些新鲜菌菇,是清炒还是熬粥呢?
“那你过来帮我取下吧。”他于是坐在案前,示意我帮忙取走那朵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花。
贺闲离开的第六日,天色放晴。
心里像被小鹿轻轻拱了一下。
“没什么,落了朵花。”我下意识胡诌了一个理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补救,临时改口又难免显得奇怪,就没再说更多。
这活确实累,当晚我几乎沾了枕就睡,一夜无梦。
“在看什么,我上落了树叶?”他将那张潦草的画作看完、放回案上,取了镇纸仔细压平。转见我还在盯着他发梢,一边问,一边却并未伸手去碰自己的。
这叫人如何不心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得舍命陪君子,就着跪立的姿势探过去,作势要替他取花——在抚平那撮翘起的碎发时,我甚至想着,要不就坦白从宽吧?
挽音阁中无花,但我的手落在他时,他却说现在上有花了。
将沂水弦歌安置妥当,再收拾好从乐坊带回的十数份琴谱。其中有三首韵律尚可,可以等贺闲回来、休息几天,与他好好探讨。
“现在有花了。”他微微抬,及我悬着的手。
来者正是贺闲。他背着沐风咏归琴站在门外,神色如常,看着确然是全须全尾回来的——只是天轩不养闲人更不办闲事,我虽不知他需要完成的任务内容如何,却往往觉得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顾不上梳洗妆扮,我顺手将外袍往肩上一搭,跑去外间开门。
贺闲是个守信的人。所以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如今差不多也到了他回来的时候——挽音阁平日里也少有客人,那么此时叩门的大概率是贺闲。
天
好这一切,直起伸个懒腰,才觉天色将晚。
我的手还没从他发离开,静坐的贺闲却先出了声。
面前。他拾起被填得满满当当的纸,只扫了一眼便哑然失笑:“我睡了三刻,你倒画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