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可怜的,听说眼睛都瞎了。”
二
“你有什么事吗?”
和不懂中国话的外国人共度一个长夜,在郭枫晓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于是,她坐到椅子上,几乎熟极地出温柔的微笑,开始讲对方完全听不懂的笑话。可是她讲了一两句后,客人便发出了快活的笑声,几乎令人疑心他能够听懂。而且他的手势更加花样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郭枫晓稍微挪了下椅子,嘴里着西瓜子,出了为难之色。看来客人是以为,只有两美元的话,她是不肯把子交出来的。可是彼此语言不通,想让他明白其中的缘故,怎么都难以办到。事到如今,郭枫晓开始后悔自己的轻率,她清亮的眼神转了转,无奈之下,只能更干脆地摇了摇。
“莫非是前一阵子,和胖太太一起乘画舫的那个人?不,那人的发颜色要红得多。那么,也许是对着秦淮的夫子庙拍照的那个人。可是那人好像比他老很多。对了,那次在利涉桥旁边的饭馆前,围了一堆人,有一个非常像他的人举着藤杖,在打人力车夫的背。难是……不过,那个人的眼珠要比他蓝。”
客人酒气熏人,可是他那醺然发红的脸颊洋溢着男人的活力,似乎使这个寂寞小屋的空气也明快起来。至少在郭枫晓看来,平素见惯的南京本地人自不必说,就是比起她以前见过的所有东洋西洋的外国人来,这个人都要来得潇洒。不过,刚才她就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一感觉总无法消散。郭枫晓望着客人额上垂下的黑卷发,一边殷勤愉快地招呼他,一边拼命搜寻第一次见这张脸的记忆。
郭枫晓不由得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外国人。客人年纪约摸三十五六,穿茶色条纹西装,着同样质料的鸭帽,大眼睛,下巴上蓄着胡须,脸颊晒得通红。不过,有一点令人不解,那就是,他虽然无疑是个外国人,但究竟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却无法分清,着实奇怪。他的黑发从帽子下出来,衔着熄灭的烟斗,堵在房门口,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烂醉的过路人迷了路。
这天晚上,她靠在桌前,久久地孤坐着。夜色愈见深沉,传入她耳中的,只有不知在何鸣叫的蟋蟀声。没有生火的房中,寒气如水一般,从铺地的石上逐渐漫进她的缎子鞋里,浸透了那双纤巧的脚。
自此以后,她不再留客过夜,只靠着高超的陪酒技术,与惯会的甜言蜜语,来接待客人,不再献出。
“那客人怎样了?”
像你一样,病怎么也好不了。可是一旦传给了客人,她上就好了。”
看到她为难地皱起秀美的眉,客人突然大笑起来,随手脱下鸭帽,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一屁坐在桌对面的椅子上。这时郭枫晓发现,虽然记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个外国人,但他确实似曾相识,不禁感到些亲切。客人不客气地抓起盘子里的瓜子,却没有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郭枫晓,不一会儿,又夹杂着奇特的手势,说起外国话来。郭枫晓虽然听不懂,但朦朦胧胧地猜到,外国人似乎大致明白她所干的营生的意味。
在郭枫晓自顾寻思的时候,外国人依然一脸愉快,不知何时把烟草装到了烟斗里,吐出了好闻的烟味。忽然,他说了一句什么,嘿嘿憨笑着,将两手指伸到郭枫晓面前,出“?”的动作。两手指的意思是两美元,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郭枫晓是不留客人过夜的,于是她灵巧地啪啪嗑着瓜子,笑嘻嘻地摇了两下表示拒绝。客人大大咧咧地将两肘靠在桌子上,借着幽暗的灯光,把醉醺醺的脸凑了上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郭枫晓,过了片刻,他又伸出三手指,眼神像在等待回答。
郭枫晓盯着幽暗的油灯出了一会儿神,打了一个寒战,搔了搔着金翠耳环的耳朵,忍住了一个小呵欠。就在这时,油漆门忽然猛地被推开,一个陌生的外国人踉踉跄跄走了进来。许是他的动作太过猛烈,桌上的油灯啪地蹿了一下火苗,伴着红红的火焰,黑烟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去。灯光正照在客人上,他摇晃着倒向桌子,但上又站直了,向后退了几步,重重地靠在刚关好的漆门上。
郭枫晓心袭来一阵隐隐的恐慌,依然直直地站在桌前,诘问。那人摇摇,表示不懂中国话,然后拿下横叼着的烟斗,利地说出一串莫名其妙的外国话。这回轮到郭枫晓迷惑了,她摇着,耳环在油灯光下闪闪发亮。
小姐妹走后,枫晓一人坐在桌前,望着墙上的十字架思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