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半晌,两个人爬起来,穿整齐地靠着彼此肩膀看日出,等到珠蒸发了,太阳出地平线了,就该回了。薛千山有一阵子的婚假,杜七却要回去训练了。
可是所有人都不懂为什么打赢了日本人,还要跟自己人打。上面派杜七去东北打共产党,他不去,递交了申请要退伍。长拍桌子吼他:“你这是逃兵,我可以关你一辈子,甚至枪毙!”杜七拧着脖子死也不去。最后是在国党当官的哥哥出面保了他。他就再也不干飞行员了,带着妻儿回了一趟北平,给薛千山死去的娘上香,给他自己风烛残年的爹磕,知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了。而后带着家眷去了香港,再也不回来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不久以后,中国打赢了。家里,妻子带着女儿跪在两块牌位前哭、絮絮地说话,烧载有抗战胜利消息的报纸,杜七就垂着眼睛站在一边看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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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种“私相授受”被人撞见了,传起闲话,还传得很脏,杜七气不过,去找人家打了一架,被关了禁闭,错过了出任务。然而也正是这一次任务出了事,坠了机。
上找到了杜七,告知他队里没有别的适龄又未婚的飞行员了,要他接替薛千山照顾遗孀。他是最要自由的一个人,偏偏从此有了家累。他那一瞬间很想把薛千山找到,拼起来,救活,然后再杀他一遍。又想立刻开上飞机去撞一架敌机,同归于尽。但是薛千山留下的小女孩牵着他的衣角,喊了他一声爸爸。
可是尽她也读过中学,受过新式教育,她还是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两个男人、两个飞行员之间,能有什么事儿呢?她只是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日子过着。
那个女人嫁给薛千山时就怀有孕了,上一任丈夫的,所以薛千山不仅成了丈夫,还成了父亲,有了不止一份的责任。两个人不说疏远,见面的时间却也自然而然地少了,那一星半点的空隙,连接一个完整的吻都不够。见得最多的时候是在天上,但是在天上打仗的时候,眼睛只能瞄准敌人,能分给对方的眼神也寥寥。
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出杜七同她的上一任丈夫之间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不说那些传言,仅仅说她亲眼所见的,杜七从不离的那块怀表,曾在薛千山上出现过,薛千山留下的飞行员的箱子里有两封信,一封是给她的,一封却写着“洛城收”,而这个名字,正是印在她最新一张结婚申请上的名字。她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但她猜想那封信大概很重要,因为杜七看过之后,就珍重地收进了自己的箱子里。
杜七一个人坐在山看月亮,到了后半夜,珠把草坠弯了,他准备起走了,忽然有人把一件大衣披在他上。杜七知是谁,拽住手臂把人按倒在树下,嗅着他上甜蜜辛辣的酒气和女人留下的脂粉气,激烈地吻他,手上撕扯起他的衣裳。薛千山一言不发,顺从地握住他的手,帮着他解自己的扣子。恍惚间感觉有水滴落在脸上,不知是水还是别的。
他把箱子、制服都烧了,只留了两块刻着空军编号的铭牌,一封信。信里只写了一行字:
后来跟日本人的仗打得越来越凶,人死得越来越多,整个空军大队都不安宁,人人自危。家里给杜七写信要他回来,别打仗了。他不肯,家里无法,又寄了寺庙里求的护符来。杜七借口说不信这个,转把护符给了薛千山。薛千山攥在手里,把娘留给他的怀表摘下来送给杜七,里是一张他的照片,穿着制服,意气风发的,同初次见面时一样。“想我了就看看。”薛千山说。杜七撇撇嘴:“真够自恋的,谁稀罕!”
就走。
那事尽已经是黎明了,薛千山躺在草地上,杜七叠在他上,热的肌肤渐渐被风出凉意,薛千山抖开大衣把两个人裹起来。杜七捧着人脸颊又细细地亲了一遍,像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他那样地亲。明天当然还能见到,不过再见时他的份就不同了。
得知薛千山的死讯时,杜七才忽然明白了他送的那一块怀表的意义。他打开怀表去看,照片里的人还是那样安静地微微笑着,那么鲜活。
于是杜七同在台上见过两次面的女人结了婚,成了她的第三任丈夫。这次没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