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急用人,干科自然很重视,科长和资料一起到了:“赵书记,这三位的档案是我们遴选出来的。张海宁刚从青华区宣传口调上来,事比较积极;陈丽您可能比较熟悉,原本是政策研究室负责文字工作的,之前还兼任过您的行政秘书,最近刚休完婚假回来,不过之前省里有提倡领导干原则上不异秘书的风声,市里目前还没有明确指示……还有一个是今年招考进来的,叫王良,刚大学毕业——”
当初插队时那么渴望回家,现在却发现这座数百万人口的巨大繁华的城市更像一节拥挤的车厢。东奔西跑已经成了习惯,但他又不想再见西北的戈和荒滩,那么只好远远地走吧,去地图另一端浪波沄沄的海上。
给他们送几个自家鸡下的。
街上人们衣服的色彩从深蓝和草绿逐渐变得鲜活起来。回老家、考大学、毕业、进邮电局,赵立冬着一份面但没什么前途的职业,单位里压了不少老三届毕业生,评职称分房子,于情于理都得紧着人家。这么干下去,他估摸自己能混到个级退休。日子是比先前好过许多,可就是少了点什么——直到有一天,上级下发了一份新文件,白纸黑字红标题,号召大家积极参与改革开放,支持偏远地区建设。
他去京海时一句当地话都不会说,大概也是在没有关系网的原因使他显得好控制,领导十数年如一日地放心他。世纪之交的又一次工作调动后,赵立冬发现自己明面上已经在当地政法委独当一面。不过他还不至于因为旁人眼热就被烤昏了,赵立冬很清楚,连边的秘书都是上面指派的,自己能活动的天地早就被划定了。
张科长点应下,退出门去。门一关,房间内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停滞不前,赵立冬觉得有些憋闷,想开窗透透气,可才开了一,大风已经先他一步将窗撞得开,只能再费力地拧上。
哪怕生长在那个时代,王梁就是这么一个政治嗅觉过于迟钝的、实心眼的好人,因此他才会在读到云南的知青因为缺医少药而耽误治疗不幸离世的报后脑一热要去参与游行,可是没有介绍信他能去哪呢?
他这才想起京海已经入夏,到了刮台风的季节。此时是下午四点多,天已经阴得要开灯了,张科长出去
赵立冬在看到那张病假条时就有些后悔自己平日里谨慎太过,没有提早布局。上面得到消息很快就会调来下一个秘书,如果他赶在那之前自行定下人选,程序上不能说有什么问题,但多少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最好还是找个人先上,再慢慢过渡到正式任命,只可惜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是八十年代的中段,每个人都经历了足够半辈子那么多的事,每个人又都还年轻。
又是一年,赵立冬和他所在的大队都返乡了。绿火车与来时坐的看不出什么差别,如果乘着车就可以顺着光阴的轨洄游该多好。第一次远行时所有人免不了新奇和兴奋,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十分卑劣,正像政治课上批判的那类没有为革命过一滴血却坐享了革命成果的敌人。不过很快,这种说法也会因为略显夸张而变得稽了。
他也是从秘书上来的,这一套规则不会不懂,左不过是多等几年,等该退休的人退了事自然可以更灵活些。只是没承想,还没等他开始准备,李秘书在市委年度检的时候突然查出来个瘤,虽说是良的但位置紧要,开刀的刀口也不小,手术后自觉元气大伤,打算托人调回老家休养了。
张科长还在说下去,没留意赵立冬听到一半放下杯子皱了眉。他没问什么,只是把杯盖扣上了:“档案留下我今晚看,你先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小李的组织关系调动还得再麻烦你一下。秘书的事先让陈丽兼着,反正她之前负责过这方面,办公室什么的都不用动,你和原门打声招呼就说先别给她派别的活儿,正好休完假刚回来,就当过渡期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找个和上面没干系的先用一阵了。政法委干科办公室接到电话,第二天就送来了三份资料。赵立冬翻着人事档案,恍惚看到了当年自己被选中的缘由,因为他现在想找的人也差不多:年轻,学历够用就行,不太笨也不过于聪明,背景简单的,并且基本没有秘书工作经验。
或许王梁再没走出戈滩,那场大风沙从未停止它的游,它尝过这些远方青年鲜甜的生气,就一定要将其中一些永远留在这片广袤荒凉的土地上。
他想到那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掩在搪瓷缸的杯口里冲自己笑了笑。第二天赵立冬响应号召交上了报名表,随后据意向被分到了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