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等在他办公室门口。高一副架子,杵在门口脑袋快到门框。不知是不会事还是嘴太笨,连赵书记也不会叫,带着感冒没好全的重鼻音喊他领导,就跟监狱里的犯人见谁都叫政府、插队时那些老乡见个官就喊首长似的——
他说领导,我是王良,之前给您添麻烦了。
何必这么急着往前凑呢。赵立冬脸上那一点点因往事而起的笑意在他自己能察觉前就褪去了。他合上眼,遭暴风雨捣洗过的碧空浸满了阳光,还将余下的无止尽地倾洒下来,坦地如同亘古以来一向如此,将眼前照成一片橙红。
浮屠不三宿桑下。这次脑海中的诵声如大吕黄钟。
罢了,就算是合该有这一遭。
赵立冬收了他的检讨书,关上门扔在桌上看也没看,但拣出了文件夹里最底下那份简历,打个电话给干科,王良就成了他的秘书。
他在单位的东西不多,任命下来后不到一下午就收拾好全搬过来了。干科张科长没把话说死,只和他说赵书记要试用一段,让他好好表现。赵立冬那天下班路过王良的工位闻见一板蓝味,随口说了一句工作结束后有时间多锻炼一下,是革命的本钱,淋个雨就感冒可不好,政法委不收三天两请病假的。
他本来想过让王良把名字改成个随便什么别的字,转念又觉得没必要,让人知了还得说这领导事儿真多,于是就没改。只是他很少叫他全名,只叫小王。熟了之后王良开玩笑地问过,总不会等我三十好几四十多了您还叫我小王?
彼时他们在下棋,赵立冬执黑子,浦月开局,三手交换。他不太爱和人下象棋,说嫌有些人拍棋子太吵,围棋又太闷太耗时,于是时不常下点五子棋,输赢快,图省事。
在西北时若有农闲,他也常下棋。在撕下来的日历纸背面拿铅笔画棋盘,一旦看着要输了,就把纸了拿去引火。
这一盘落子轻快,赵立冬收子时才慢慢地说:“到那时候你早不跟着我了,说不定自己都当上区长了。”
王良不置可否地笑笑,起把棋收进柜子下层,虽说背对着赵立冬,可习惯地略微侧着,以便听他对自己的指示。
“走吧。徐老板今晚东,酒桌上打交你还得多练,一块去。”
靠海吃海,在京海这些年他实在吃多了海鲜。徐江这回难得把席面摆在了平地上,请的厨师擅西北菜,手法犷,贵在选料,现宰现烤的盐池滩羊火候了得。
赵立冬难得地在酒桌上喝醉了,这种场合他从来谨慎,不容酒后失仪,这天却在出门下台阶时让人搀了一把。撑持的手臂年轻有力,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也还是那个和生产队一起在大冬天打井的年轻人。热汽从上蒸腾出来,曙光中,一个个青年就笼在一朵朵白雾里。
有人从后方给他把外套披上,那热汽霎时被良的织物闷住,车门再一关,冷风也被完全隔绝。质车饰的味慢慢清晰起来,赵立冬觉得自己酒醒了。他不知自己预期中王良对和徐江的这次合作会是什么反应——至少应该有所反应,但王良只是从副驾驶回问他要不要茶水。
赵立冬没有答话,倚在枕上慢慢转过脸去。车窗外掠过一片灯红酒绿的夜色,车窗上是夹着银缕的鬓发。
不知从哪年开始,京海这些小店的店招都这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