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凶是一把磨利的螺丝刀。
“不是我。”
易牙看都没看,坦然拂开那篇扫兴的报,手肘撑着他的膝盖,仰凑上去讨一个甜腻的吻,眼眸明亮如星。
他跪在地上,浴袍散乱,几近赤,带着水汽的长发黏在背后,苍白而清瘦,有种纯然的无辜。
他微微扬起下颌,骨相清秀,线条圆,是很显幼的样貌,眉宇间稚气犹然。十七岁,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谁会认为他与那场血腥的杀人案有关?
“撒谎!”
雉羹难抑震怒,手指狠狠地收束,仿佛他亲眼所见了那场杀戮:穿透动脉血如注,额角重重击打在浴缸的尖角,碎裂的骨片扎进血肉。
窥视的目光在门边停驻,一黏连肉泥的铁钎穿过金属眼,锁清脆的弹回声昭示着屠杀的揭幕。
四十码的鞋印踏在浴缸的下缘,洗澡水漫得到都是,他险些趔趄,下意识地寻求最稳定的平衡——
坚的凶破开水雾,噗地一声响,仿佛刺穿了一只饱满的番茄,丰沛的汁水一一地涌上水面,猩红的池水骤然沸腾起来,大量气泡咕嘟咕嘟地炸裂。他用力地翻搅,耐心地捣碎,认真又冷静地榨干每一滴汁水,郁的滋味渐渐满溢出来,铺天盖地的,从他的发丝染到睫,格外入味。
好像在炖番茄牛腩煲。
他终于站稳了,代价是弄了一整只雪白的衣袖。
半大的少年还不到富商眉的高度,但他一向惯于俯视,不得不想点别出心裁的办法,例如,把人牢牢钉死在水底。
那么大理石砌成的浴缸底就该有一枚破裂的痕迹——本该有的。
易牙咬着下,一言不发,眉梢上扬,疼得像是要被生生撕扯下来。他仰盯着那双饱怒气的眼睛,忽然轻快地笑出了声,上挑的尾音里是压不住的愉悦,清澈如微风过箫的长鸣。
笑他姗姗来迟的正义,徒劳无用的怒火,纤小的虎牙出来,那么乖,那么无害。
“疼。”
耳边又响起了他格外熟悉的,那一声狡黠的呼痛。
雉羹的猛地一颤,旧时的记忆袭上心,那份屈辱与无力,少年将人玩弄掌的深沉心机,此生都难以忘记。
易牙原本,是这样的人吗?
他颓然松手,指中的发丝窃喜着再一次逃离,那幅冰封般的面容出隐约的痛苦神色。
温顺的容貌,重叠的谎言,那些美丽虚幻的事物共同孕育出一颗晶莹的,怪异的少年从他一手建造的温室里孵化出来,外表光鲜,内里糜烂。
那层壳对作为饲主的雉羹来说,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易牙潜藏的内心像是要给他一丝希望似的,经年累月,也褪下一小块坚的角质。
他看见里面一只浅褐的瞳仁,泡在水里,结了层灰白的翳,朦朦胧胧,深仿佛有光影摇曳生姿,那一瞬,雉羹认出这抹瞳色属于他所熟悉的那个孩子。
他隔着半透明的胎,与那只仍在发育的胚胎对视,羊水的颜色是污浊的黑,一线微光穿透进去,金属的脐带磨出锋利的末端,长柄上不断滴落粘稠的血,另一侧的卵壳映出几千几万个魔鬼的乱舞。
可他也到此为止了,无形的结界囿于脚下,谁都无法再进一步。阴暗负面的情绪在金玉外壳的粉饰下升平,他找不到打破僵局的隙,每一次都在那幅完美的假象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雉羹推开门的那一刻,这场博弈的输赢就有了定数。
罪案现场干干净净,整个房间都好像被雨水倒灌过,一丝痕迹都无,残留的温度从地砖的裂里升腾而出,他几乎能看见那时房间里袅袅的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