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以沉默对他。

        景元站在原地，直到再也听不见狱卒远去的动静，方才敢把视线落回丹枫上。

        景元拿手帕小心地将那白揩走，再接着向下，去青紫斑驳的口。丹枫上已累下不少这种掐出来的淤青，最扎眼的当属脖颈——新旧淤痕叠在一起，叫景元几乎不忍细看。

        ……他看见丹枫靛青的龙眸涣散无光，映不出任何东西的影子。

        “丹枫——”

。

        白珩死后，他便总是怔愣，随时随地。他陷入这种状态时，任旁人如何叫唤“饮月君”，都是叫不应的，就像丹枫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夺了舍——景元偶有几次撞见，那时丹枫的眸子就如现在这样，涣散而漠然。

        “……”

        谁也不晓得他是何时开始疯的。

        景元起初以为丹枫只是一时伤心失神，但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出现得愈发频繁……他不由得觉得不对劲，可丹枫不肯说，他又没有什么证据。

        ……而丹枫对他并无此意这件事，在五人里也不算什么秘密。

        那是块洁白的丝绢帕子，柔得像一朵云，在一角拿金线勾了朵莲花。应星曾经毫不客气的嘲笑他这帕子女气，叫他怼了一句“丹枫上也尽是这花，你怎的不敢说他去”，便悻悻作罢了。

        他只是对着外人——特别是一小撮居心不良的持明龙师——冷惯了而已。

        “……”

        丹枫一直都是个冷子。景元跟着师父初见他时，正赶上龙师来闹他，饮月君三言两语便将那十好几个老龙怼得大气不敢出，连龙尊说得是。景元与镜在门外暂避，景元见他不怒自威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不好相与的；但后来相久了，他便晓得丹枫其实脾气很好。

        他喜欢丹枫这件事，在五人里不算什么秘密。

        丹枫依然与他们共事，并肩收拾大战的残局，一杆击云迅如风雷，左手则着一云术诀，给战场上的同伴疗伤。一如既往。

        景元只晓得，待丹枫终于疯得人尽皆知时……一切都已迟了。那一晚，鳞渊境翻涌的海水在丹鼎司的广场上清晰可见；一晚过去，再无什么云上五骁。

        狱卒一边系带，一边往外走，与景元肩而过时，他甚至友好地搭了景元的肩膀：“没有人会因此获刑，这是被允许的。不信的话，你大可去向将军告发我们……骁卫。”

        他取下随的水将帕子打，先给丹枫去脸上还有余温的。才一会儿功夫，那水就顺着脖颈淌下去了，在锁骨积了白的一小滩。

        直到白珩死后。

        他讥讽地强调了最后两个字——既然连将军都会默许这件事，那你这小小的云骑骁卫就算再不喜，又能些什么呢？

        彼时他在镜的院子隔小住，景元功课乏了去翻他的窗，他会抬手引水给小狮子似的不速之客沏一杯茶；半夜睡不着也可以循着灯去寻他，丹枫会领着他去龙尊禁邸的后厨翻糕点吃——光明正大地去的，没人敢拦。

        “……”

        好在他只唤了几声“丹枫”，那持明就醒了。眨着眼睛茫然片刻，便一切如常。

        他是龙尊，是罗浮持明大权独掌的君主，是无数人梦中清冷遥远的月亮。但他也是丹枫，是几人小聚时最快被喝倒的家伙，醉了便爱靠着树哼些谁也听不懂的持明时调。

        景元叫不应他，叹了口气，用绣金莲花的帕子掉他上的痕迹。丹枫的被得大了许多，孔大开，边上咬痕鞭痕交错，被景元轻轻一，粒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景元心中钝痛，却还是挂起一个笑来，他摆出丹枫最熟悉的姿态唤他：“……丹枫……丹枫？我来了，你看看我——是我，景元。”

        “唉，我的错。你这子……黏糊糊的，不好受罢？我给你……”景元移开眼睛，翻找片刻，从轻甲内袋里掏出一块帕子。

        “丹枫。”景元又唤他。

        “……”

        几人心照不宣，依旧以好友相论。直到那场代价惨痛的胜仗之后，白珩故去，丹枫便开始有些不正常了。

        丹枫安静地跪在那里，似乎对他的到来并无反应。他的脸与一片狼藉，龙尾从中间折断，末端的鳞片都被刮去，嫣红地垂在一边。

        景元在他面前半跪，试着捧起他的脸。这比他想象得容易，他只是稍一用力，就叫丹枫乖顺地抬起了下巴，轻易得像是在摆弄一个关节松垮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