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受爱的孩子天生就比旁人多出了善于掩饰的技巧,他很慢、很慢地站起,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可怜,声音也是小小的细弱的,却没失去对着父王该有的礼节。胡亥小声叫着:“父王……”
胡亥笑:“可惜了,好教兄长知,蒙上卿前些日子已经追随先帝于地下。先帝生时钟爱兄长,如今你自愿殉死,如此纯孝,先帝定然欣。”
公子高的手慢慢攥紧了,他听得出胡亥话语中的洋洋自得,那副大获全胜的嘴脸让他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他不相信父皇会传位给从来不多受重视的胡亥,更不信父皇会命令长兄和伯父自尽。胡亥先前如何以王氏迫将闾就死,他也有所知,却毫无办法。不过短短时间,王相冯相,冯将军,姚廷尉已经纷纷被赵高死。蒙氏更遭围剿,本该被父皇托孤的伯父自刎,如今连父亲也被死了……
老师赵高在旁边柔声:“原来是十八公子啊。王上,胡亥公子大约是来找下臣的,下臣前日给公子布置了功课,都怪下臣一时忙碌,竟然忘记了。”
一旁陪着说笑。胡亥愣愣地看着他们,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父王并不是挤不出时间,原来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很难见到他。
他看到父王美丽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听到父王不太确定的声音:“你……”
那块点心的味至今还存在他记忆深,即使如今登上了帝位,四海内无人比他更尊贵,胡亥却再没吃到那种酸涩与甜美交杂的复杂滋味。老师在沙丘告诉他的真相看起来却如此荒谬:原来嬴政并非不会爱养育孩子,只不过,他只在乎自己亲孕育的子嗣。他有多爱那几位年长的兄姐,就有多在意围绕他在边的、令他怀孕生子的重臣。
胡亥看着父王笑起来,用从未感受过的温和唤自己到了近前:“胡亥倒是勤奋。”
“无耻之尤!你父亲为臣子,却同自己的君王私通,让父皇背上淫乱重的污名,乃至惑乱朝纲,干扰储君继立。若放纵你们活着,后世如何看待父皇?只有你们都死了,把这个秘密彻底抹去,才能保父皇一世英名无损。若不是有你们,父皇怎会如此偏心,如今只有朕,才是父皇最爱的儿子,再没旁人!”
胡亥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甘,笑容更加快意,自恃一切尽在掌握,甚至不愿继续冠冕堂皇地掩饰:“老师说的果然不错,兄长似乎和将闾一样,同生父关系深厚,更甚朕这个继承人。”
他随手从盘子里拿了块点心递过来:“赵高,你要好好教导才是。”
“高哥哥,你的父亲伯父,还有长兄、将闾、阴嫚,如今都在等着同你团聚呢。朕可不忍心让他们等得太久。”
胡亥晾着他,自顾自笑了一会,才说:
胡亥的目光宛若冷箭,刺向眼前的兄长,看这张脸!这张继承了父王美丽与蒙氏俊逸的脸!一国之君,后无数,却同自己的臣子日夜私通,甚至于以双之诞育产子,活生生的罪证就在眼前,当真是不知廉耻!更可笑的是,他为臣子产下了数个孩子,竟然,竟然没有一个是自己!
老师的话是如此恰如其分,让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得的父王免去了一场尴尬。
荒唐可笑。
公子高重重叩首:“臣请从死。”
公子高苦笑了一下,若是可以,他也想同将闾一样,坚持着自己无罪直到最后一刻。但想起藏在府中的、他那对还不满九岁的双胞胎弟弟,想到伯父和父亲只剩下这点血脉,他只能对眼前狂妄的胡亥俯首称臣,以换取最后那线生机。
胡亥意识到自己大概在发抖,因为原本笑着的蒙少府突然变得严肃,对着他藏的树丛厉声喝:“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