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还要说什么，开口却突然弯下去对着路边下水吐了。他从办公室急着过来，晚饭吃得匆忙，从得教人昏昏睡的室内出来遭冷风一激，胃先翻搅起来。曹见状立刻下了车，叫典韦从瓶里倒茶给他漱口，之后赶紧把人进车里。

        曹让他上车，陈没动，站着说自己想走走。曹想他大概输了经费心里有些不好受，于是开解：“不碍事，这地方自然有输有赢。况且咱缺的也不是这么千八百的银元……曹洪那小子又弄了一笔钱说要搞炼钢厂呢。公台，别在风地里站着，赶紧上来吧。”

        末了曹说，公台，难你不愿用这些人的钱使百姓过上好点的日子吗？

        陈哑着嗓子了声谢，依旧拿手绢掩着嘴，虽说胃里大约已经空了，但还是怕弄脏他这辆车。吐过后虽然咙那一线灼烧般的疼，但脑子已经清明许多，只是面色依旧苍白。他松了领结，闭眼仰靠在椅背上，两颊有些虚浮的红。曹用手往他额上一探，果然有些。

        陈于是答应下来，条件是他需要预先知对手是怎样的人，再斟酌手下轻重。他在牌桌上一双薄而柔的黑色手套，以示纸牌上没有能摸出的记号。

        他的指灵活柔，尤其是最上面那个指节，向后弯折成弧也只感到一种轻巧的阻力。曹顺着指肚一个一个过去，又摩掌心使它发热。陈知手心是退烧的法子，虽说好像是给小孩子用的，也随他去了，直到曹忽地在他无名指尖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典韦这小子在奇怪的地方有些拧劲，比如坚持叫曹曹大人。曹每次听了都觉得自己像穿了长袍褂，让他改称曹先生又改不过来，第二天早上开车门时准又是一声“曹大人”。但他车开得稳，拳脚和枪法也都没得挑，于是日子久了曹就随他去了。奇怪的是他叫其他人陈先生荀先生倒都顺口的。

        “是，曹大人。”

        “下回不舒服就别去了，烧成这样还耗心力，怕是得躺两三天。”曹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活不是他给陈安排的一样。

        今晚对局时坐在他左手侧的年轻人叫陈登，据说其家族在徐州那富庶之地颇有些势力，出手确是不菲。不过话说回来，小打小闹的进不了六十八号的大门，更上不了这张牌桌。曹以此避免那些家底不够丰厚的赌徒掺和进来。

        陈惯常谨慎，却没想到今夜被对方以他们用的法子摆了一。后来他才知自己右手边坐的长者是陈登他父亲，看似抖着胡子心不在焉，实则用了三局观察他的习惯。待陈反应过来那两人先前只不过是有所保留后，虽说尽力推算，但终究为时已晚。

点，你不会真以为剩下那么多都交给大学了吧？”他指间夹着一支香烟，随着手的动作，那些被指到的人的影便短暂笼罩在浅灰的烟雾中。

        他迅速抽回手，直起瞪了笑得极无辜的曹一眼，嘴无声开合：要不要脸？

        曹全没听见一样，对着典韦说：“回无终馆。”

        一局终了，陈登收手时的干脆更令他确定对方是有备而来。他勉强笑着握手，邀他们改日切磋，实际上已经因方才短时间内过度消耗而突突疼起来。加上厅内厚重如棉纱帐一样的烟味和隐隐淌的阿芙蓉气味，更觉得晕气闷，于是打算步行回去，顺便风清醒脑。

        “来的时候本就没事。”陈辩驳，顿了顿，偏过抬起眼看他，好像要增加些说服力：“并且现在好多了。我要回针市街。”

        从这里到依山而建的无终公馆颇有一段距离，曹百无聊赖，想起了叫典韦开车的另一个缘由。陈原本规规矩矩地坐着，手叠在上，却被曹默不作声地拉过胳臂，一点一点地褪下手套，剥出一双被汗水浸得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