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说，你的糖醋，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达达利亚看着他，眼里那点儿雾熏得光亮彻底暗下去。

        我爸弯腰半蹲下来，让我能够到他耳边。

        以达达利亚的资历来讲，钟离给的职位有点儿太高了，但若陀叔却什么都没说，他不单自己默许，董事会那边的意见也帮忙压下去。可怜他到这份上，我爸提起他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钟离先生！”

        我眨眨眼睛，把手搭在案板旁，用一只手挡着嘴，也冲他小声：“爸，那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他兀地失声，直到此时才知这场拉锯战里对方究竟想要什么。达达利亚睁着那双和天空相近、湛蓝色的眼睛，在眼底蕴起的一片雾气中殷切的看着我爸。

        他看着我爸瞪他，眼神从愤怒到迷惘，最后伸手摸他的耳垂，出一个微笑，小心翼翼地问：“……你想不想出国去念研究生？”

        我爸说这话的时候很无力，虽然我哥走了没有多长时间，但他的名字却陌生起来，好像又退回成近十年前毫无关联的一个陌生人——再次出现在我爸嘴里变得很别扭。

        “打工到这么晚吗？”我爸用纸巾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子，递给他一双筷子，“你吃点儿什么，我请你吧。”

        可达达利亚像读不懂空气一样，语气居然咄咄人起来。一碗云吞面的雾气腾起来又散去，到最后面坨得不像样子我爸也没吃几口，他被达达利亚问得有些恼火，急躁得丢了平时的教养，筷子戳得碗沿叮当响。

        并不清爽的晚风里，我爸的笑容顿住，然后埋用筷子拨面条，轻轻嗯一声。

        达达利亚的到来让我爸局促起来，他先是偷偷看我一眼，发觉我没有异样后才招呼达达利亚坐过来。

        达达利亚回国不到两个月就进厂了，他实习期干的理门。也许是刚入厂，整个人兢兢业业，忙碌的工作倒使他沉寂了一段时间，省的动不动到我爸跟前晃来晃去。

        达达利亚用勺子把羹划成一块一块，我转看到我爸不自然的脸色，才发现他们已经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话题中转移到我哥。我爸的僵起来，动物预感到危险时应激逃跑姿势是这样的。他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不安地住油腻餐桌上的纸巾。最后，我爸在达达利亚纯粹又直接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我也是。”

        我爸转，看到达达利亚背着书包站在蒸笼与大煮锅的雾气中。他上是那件来我家时经常穿的牛仔衫，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晚上显出灰色，被雾熏得亮晶晶。一看到我和我爸，兀地闪烁一下，然后弯起来。

        达达利亚其实并不讨厌上学，虽然我听说他在学校里过得并不好。他的痛苦一半来源于上学，可他还是喜欢。偶尔他来我家当家教，在客厅里休息时，我爸会跟我哥谈论大学之后的去向。我哥有时候说他想考军校，而不是单纯去大学服役几年。我爸不是很认同，他更想让我哥把这件事当作一种验，而非终的工作，他其实私心想我哥念完学后一起帮他经营化工厂。

        “加一点儿香油，白糖，”我爸边用筷子搅拌边说，“加了糖更鲜，但不能过量，只是提个味儿，你哥可不喜欢太甜口的。”他顿了顿，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嘴角抿起来轻轻憋笑，用气音偷偷跟我说：“还记得他上次吃糖醋焖茄子，那个脸皱得，跟陈一样。”

        七月份的某个晚上，我们出来吃宵夜。着路边摊位上混辣椒粉的烟尘，我爸点了一碗云吞面，又给了我一碗红油抄手。我哥还在的时候，出来吃饭往往少不了鸡羹。我爸刚开始知我哥喜欢，就自己学着，他似乎在厨艺方面天赋异禀，时间长了居然比外面的味还鲜美。

        他们后来天南海北的聊，从当下的安城从业政策一直到诗词电影鉴赏，最后竟绕一圈拐回现实。我爸问他以后，他说想尽早赚钱，目前没有进修的打算。我从油辣的热气里看他的脸，他眯着眼睛笑，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真的很想他。”

        23.

        22.

        他们谈了不少关于我哥的事，大多是达达利亚开结尾，我爸心不在焉地应答几句。这次对谈感觉上像一种折磨，令我爸如坐针毡，又像一种审判，让我爸在这些仿佛问的言语间无遁逃。

        我上大学后，我们就搬家了。听说若陀叔跑了几次都扑空，后来不知有什么途径又找到我家，还拿到了我爸联系

        “你——”我爸蓦然抬起，满腔怒火被大学生一句话堵了回去：“其实我也很喜欢鸡羹。”

        达达利亚放下书包，先了一把额角的汗，才接过我爸的筷子：“这几天就快结束了，下学期要找新的兼职，之前打工的店老板要搬走了……谢谢叔，要一碗鸡羹吧。”，

        他们为要留在哪个城市，过什么样的生活争论不休。达达利亚用牙签戳那一块发黄的苹果，在这场并没有资格参与的交谈中，沉默地咽下盘里甜到发腻的果肉。

们基本很少在家里吃饭，家属四楼彻底成了歇脚的地方，一间客厅两间卧室，几个月来一点儿人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