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达达利亚脸色越来越差，我敛去笑容：

        达达利亚抓住我的衣领，把我的上半提起来，沾了口水的发丝黏在我脸上，遮住我一半视线。我因为缺氧眼前场景泛糊，脸上发，但看到那张暴怒的脸，却觉得舒服得很：“你有本事弄死我，但是……你不会的，你知我会给你出主意。你真聪明，你太聪明了，我真喜欢你。”

        我仰起，鸽群飞过化工厂上的白烟，飞过钢厂烟囱上冒着的黑烟，飞过拥挤的人群，飞过天边的警报线。我的心里有一块瘀血，堵了六年，现在终于化开，能让我畅快呼，但每一下都疼得神经颤抖。我抠住铁网，对达达利亚说：

        世间的事实在荒诞，人变成鬼，鬼装得像人。最后扒动骨，发现大家都是一团烂泥。

        “有事说事，别扯我爸，”我打断他，看到他低下去，顿了一下，说，“……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化工厂爆炸的时候，我和达达利亚站在安城百货的天台上。

        “人生早就完了。”

        达达利亚转过，蹲下来：“你知他来跟我说什么？他说我再继续炒币，就把这个事情告诉钟离。他还让我下个月就出化工厂，我他妈给这厂子赚那么多钱，那么些项目、那都是我签的！他想开我就开我，他开了我钟离能不问吗？要让钟离知我还在搞这个……他不能原谅我了……”

        这是一种钝痛，不是源于现在，而是来自遥远的过去，来自我十三岁的那年，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我像狗一样挨时，也是这样被酒瓶划伤。

        我撑着地站起来，掌心粘腻，有往下，摊开手才发现是被玻璃渣划伤。

        我被他甩开，撞在地上。达达利亚站起来抓住地上的酒瓶，深了几口气后把瓶子摔在我旁边。他翻出一包同样漉漉的香烟，心情更加烦躁地皱它扔掉，转过将额前的刘海捋上去：“你妈的，真是个疯子。”

        我看着歇斯底里的达达利亚，觉得可悲。

        达达利亚说，这下人生彻底玩完了。

        “我们是一绳上的蚂蚱，”他再次面向我时，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之前很多事情都是你帮我瞒下来的，你想一个人洗得清清白白？还是你觉得隐瞒不同罪？”

        他站起来，手指有些失控地发抖，来回边走边喃喃自语：“我刚投进去那么多钱，现在怎么收手？我拿什么收手？是想让我坐牢吗？！他就是想让我跟钟离断了，才把我上绝路。”

        我还记得他当初蹲在地上，说上初中的时候有男生欺负他，说他长得像女生，就把他拉进厕所用圆规给他打耳。他说太疼了，晚上疼得睡不着，用手着粘在耳朵上的卫生纸，就害怕血到宿舍枕套上，耳朵发炎两个多星期，别人跟他说话他还感觉耳朵疼，耳里嗡嗡作响。

        我呛他一句：“比不上你。”

        “我理解你。”

        “我要钱是没错的，”达达利亚抬，眼周一片，“别人欺负我，不就是因为我穷吗？有了钱谁敢看不起我？何况这钱我不赚，总有别人赚，那不如都进咱们家的口袋，我的钱不也是你爸的钱吗？”

        太挤了。这座城太挤了。警报声窜过大街小巷，在空中拉过一弧线，远涌起灰白相间的烟，不断升腾，升腾，最终与天边的云为一。

        我转过，达达利亚的耳垂上有一划痕，一只无法愈合的口。他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跟我爸说，只能倒垃圾一样告诉我。

        人生早玩完了。从出生的时候，就他妈完了。生的完的人怎

        鸭帽遮住达达利亚半张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套着深色的工装外套，右肩上挂一只背包。他看了一会儿，从工装前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但是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于是他只能攥着烟盒，手指吊在绿漆铁网的空隙上。

是活该。”

        08.

        “杀了他，我们才是一绳上的蚂蚱。”

        听了他的话，我嗤笑他的天真：“我跟你算什么一绳上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