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蹲下,冲唐游渊伸出一只手:“游渊,转过来让我看看……求你了。”
后来达勒依无数次回想起此刻,都不得不承认,那是他此生见过最令他心惊的美景,以至于他呆在当场,连隐的时限到了,现出形都不自知。
他松了口气,知是唐游渊在玩水,心里忽得又起了些别的念。唐游渊这人一直稳重,喜怒甚少表于面上,就连今天同他发怒也只是不理睬他罢了。他倒真想看看,如孩童一般撩水玩的唐游渊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想着他便隐了,慢慢从一块砂岩后探出。
唐游渊似乎被惊到了,此刻已不在水中坐着,而是向后退了些许,似乎想撑起子爬上砂岩离开。可是月光照亮了整个湖畔,他修长的鱼和巨大鱼尾半蜷在平整的岩面上,叫达勒依尽收眼底。
唐游渊移开目光,嘴角紧紧抿着,一副拒绝回答的样子。
达勒依多年未回大漠,此时也被这种美景震慑,不由放轻脚步,慢慢沿湖而行。忽得,他又听到了那种哗啦水声,与白天听到的不同,这水声要大许多,而且一声接一声,似是有人在拍打水面戏水。
达勒依看着他但还留着许多伤口的,叹了口气,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一下,放语气:“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跟我来大漠的,对吗?”
唐游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小声:“你不知这里多干,我在衣服里缠了浸水的棉布,刚进龙门就干透了,我只能用水浇一点水在上,可是一路都找不到补水的地方……”他又扭过去,“我说了你不要鲁莽行事,等我回来再一同商量,谁知你这么急着送死,我本没有准备好能进大漠的东西。”
“走开!”
唐游渊从没在他面前哭过。
达勒依愣住了,他分明听到这句话里带了一丝哭腔。
达勒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知自己已屏住呼,大睁的眼睛里,只看得到那偏着银光的青靛色光亮鳞片,那修长畅的鱼,还有唐游渊腰下和手肘生着的半透明长鳍。他脑袋发懵,甚至以为自己是在梦,不由猛地摇了摇,后退一步想站稳。
达勒依心
达勒依看到一颗小小的白色珍珠从他腮边落下,滴溜溜掉到了水中。
踩到枯枝的声音在只有水声的寂夜里特别明显,那拍水玩耍的声音倏得停了,霎时四周寂静,重的气声一下子清晰可闻。
离得近了,使得达勒依更加看清了他。唐门的眼角生着几片半透明的银色鳞片,耳朵也变成了一种尖而薄的形状。他脸上尽是惊慌的表情,尖尖的下巴还滴着水,在回过神后,猛地把转过去,口中发出一声低喊。
唐游渊被他吓了一,连忙用手撑着岩石向后退,尽力想把脸藏在漉漉的长发后面,肩膀耸起,更显得手臂修长腰细瘦。
唐游渊顿了一下,肩颤抖,半晌才开了口:“你就当没看见……”
两人隔着十几尺的距离面面相觑。
那是一条探出水面的巨大鱼尾,尾鳍宽大,两个分出的尾尖修长圆,似一片开到极盛的巨大花,又似一面琉璃铺就的风帆,脉络清晰而规整,裹着一层清亮的水珠,在月光下华光灼灼。下一刻,这似乎不是人间之物的鱼尾便拍入水中,再次激起一片水花,在水花中再度浮出,惬意地搅动一湾清泉。
过了好久,唐游渊不再发抖,慢慢转过脸,委屈地望向他。
夜晚的龙门凉意袭人。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将无边沙海染上一层雾也似的清辉。达勒依围着客栈四周找寻,心想说不定唐游渊就坐在哪檐角赏月。龙门客栈地荒漠中心,从后门出去走上约摸半盏茶时间,便是被大块砂岩和胡杨沙枣林环绕的月牙湖。月牙湖是来往商队补充水的必经之地,白天热闹非凡,夜晚却静悄悄的,微的水波映着一层缥缈的银辉,像一块蒙着雾气的镜子躺在沙海中,衬着周边的树影显出一种别样的秀美和神秘。
他顾不上许多,连忙上前,用手扶住唐游渊的肩膀。唐游渊挣扎了一下,下意识用手去挡。达勒依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强迫他直视自己。
月华如水,银般在湖面,将湖边一方砂岩照得如同白昼。玉盘倒映,被一条修长的手臂搅碎。唐游渊坐在齐腰的水中,光的上像一块洗得通透粹白的美玉。他发披散着,从肩膀和后背泻下去,发尾在水里,像一些柔顺的水草。窄瘦的腰线顺着肌理分明的腹肌没入水中,而后,水面一动,水花透着晶白的光四散飞溅。
甚至忘了使出踏云,两脚震得发麻,一时动弹不得,这才冷静了一些。他忽然想起唐游渊的千机匣分明还搁在桌上,若是真的走了,怎么可能连武都不拿。他松口气,转念一想,或许唐游渊只是睡足了觉,夜里反而睡不着,会四逛逛也说不定。
达勒依看着他,呆呆地又上前一步。
他猛地惊醒,咬咬牙,从砂岩后面走了出来。
“你躲什么?”达勒依问,“这有什么好瞒我的,为何不告诉我?”
“游渊……”达勒依梦一般开口唤他,“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