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生就上了呼机、进了新生儿重症室，彦卿那时还躺在产床上，他大出血了，生死一线。他那时应当是昏迷的，却感到自己的意识离开了，居高临下地观察乱作一团的手术室。他记得，他的意识在那时想：如果我就这样死掉，去到黄泉路上，景元可能还没来得及转世吧？要是照业镜时无意间碰上了，他怕不是又要训我一顿。

        好不容易母子二人都抢救回来，彦卿又在病床上昏睡了几日，期间除了回答出生纸上填什么名字——小孩的名字、大人的名字，他就没清醒过。

        再醒来时，景行睡在他的枕边，小手抓着他的一缕发——这名字自然不是临时想的。景元去世后，彦卿有了许多时间读那些他曾经没兴趣看的古书，他从几千年前的古诗里给他未来的孩子选了一个名字，这事景元在时，他甚至都没旁敲侧击地问过，这让他感觉很骄傲，这是他的小孩！医助来问时，彦卿把这个在他脑内过了几千遍的名字下意识说了。

        清醒后仍是难题许多。哺时他也没有足够的水，景行没有牙的小嘴巴用力，把他两边的都破了，仍是吃不饱，整夜整夜地哭号，还好曜青人也喝浮羊，不等他说，医助就从丹鼎司后院的草场上牵了一来，说是专门给产妇们准备的。

        他病房外有个小院子，院里有一棵银杏树，羊就被拴在那树上，吃草啃树，每天早上给他们母子俩产。

        彦卿和儿子抢食，喝羊喝得饱饱，隔着衣服抚摸自己创痕累累的腹，倚在门框上看这个小院，与那睫长长的竖瞳黑羊。

        这个病房日费不菲，好在景元活了一千多岁，积蓄甚多，足够彦卿和他们俩的儿子一直住到五年后。

        ——就像母子俩现在住的这间星槎等舱一样，很贵，但彦卿又从景元留给他的账里取了钱，一口气付了全款，他一点也不心疼。

        那时彦卿打着嗝，心想：可惜没法子知，要是景元听说他拼死累活赚来的养老钱，被我拿去养他最不想要的小孩子，会不会气得从地府里爬出来打我。

        而现在彦卿也在想：要是景元听说他那钱过了二十年，不仅还没花完，还全被拿去养儿子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一程说不定真的能让他逮到景元的鬼魂，要是还能交，他可得把这事儿完完整整告诉老子。幸好鬼魂没有实，打不了人，景元肯定只能气得原地跺脚啦！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景行看够了星空，坐回床边，他惊异地观察父亲的表情变化。他愈发好奇起来，他的母亲是怎样一个奇女子——他父亲是一个寡言又薄情的人儿，总是一副对红尘毫无眷恋的表情，景行时常有种错觉，如果他离开这个家一段时日，待他回来时，他的父亲也许已经人间蒸发了，不会留下哪怕一片字条说明去向。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呐，才能让我的爸爸魂牵梦萦、魂不守舍？

        彦卿笑够了，了眼泪，他牵着景行的手，带他去星槎上的餐厅吃晚饭，吃完饭又在星槎端的观景台上玩了一会儿围棋，三局两胜，彦卿胜了两盘，得意洋洋地宣布他赢了。两人坐着看了一会儿宇宙，彦卿忍不住小声和景行说他最后一次与景元一同出战的回忆：罗浮空军大捷，但是整个星系里都飘着被击毁的战舰——有云骑的，也有造翼者的，顺着引力全都被无差别地缓缓入小行星带中，不分敌我。

        景行只短暂地学过几个月的武，他不是这份料子。足岁时抓周，他一把抓住了玩木刀不撒手，彦卿掰开他的小手一看，刀是刀，但不是他和景元都抓过的那种刀，而是一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