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他聽得格外清楚,因半花容是貼著他的耳朵說的;冰冷的氣息纏繞耳邊,和四周同樣冷的風到一塊兒,轉瞬即逝。
如果半花容真能夠殺了瀟瀟,他也不會去作弄什麼噩夢了。此時的半花容不是話本裏纏人的鬼魂,能夠為非作歹勾人心魄,他比那飄飄忽忽的東西更脆弱:他不是霸佔了瀟瀟的心神,而是藉由瀟瀟的記憶出現;等到瀟瀟將他完全忘記那天,他便會真正逝如雲煙 。
在這夢中。
半花容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剛才那狠厲勁兒全然不見,取而代之是一如以往的溫柔姿態,跟夢開始時那樣哀傷憂愁。
他慢慢說完這句話,便再不發出聲音了,衹是仍抱著瀟瀟,抱了許久,似乎就要這樣睡去 。
再說,那山搖地動都弄不碎的人,怎麼需要如此珍視、如此小心翼翼?
蛇看上獵物,便會纏上他,不多麼溫柔多麼情脈脈,都該咬他的。若瀟瀟是獵物,現在也許已經全無力,毒藥入骨。
思及此,半花容突然低下頭,濕潤的嘴摩挲著眼前人形狀姣好的下巴,一隻手也移到他腦後,看似溫柔地托著他;軟反復舐二指鉗住的蒼白,那塊肌膚已完全濡濕,又被風得發寒。瀟瀟眼底反出不耐與惱怒,驟然間發覺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半花容竟在他剛剛親撫了好一陣的地方猛的一咬,利齒刺破肉,紅艷艷見了血。
“無論到哪裏,我都會在你邊。”
叫人傷心。
恰巧他的惡事太多,瀟瀟很難徹底忘記他。
瀟瀟仍無法主導自己的體,卻被迫感受到冷與熱——前者來自於凜冽的風,後者是源於半花容;模樣與活著時別無二致的男人散著一頭凌亂的髮,用柔冷的指腹輕輕撫摸著他蒼白而沾了冰涼雨珠的臉,像是在摸什麼珍愛的瓷。
瀟瀟自夢中醒來,眼前不再是混沌天色,耳旁也無獵獵風聲,半花容仿佛從未出現過;他真衹是了個怪夢,夢見兄弟與仇人。
他方才聽得見半花容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卻不想聽。他無意去想半花容為什麼開始一副氣勢洶洶像要生吃了自己的樣子,後來又聲音輕柔言語勸解裝作他的知心人;他固執地認為自己不會再夢見半花容了,他之前不常噩夢,他本便不該有半花容的夢。
這可不好,瓷易碎,未免折辱了他。
“痛嗎?”
“你無須忘記仇恨,可你也難忘了我。”
瀟瀟從床上坐起來,靠著冰冷的石墻醒了醒神,發覺現在還很早,太陽尚未昇起,外有些小蟲的聲音。現在要再入睡,還是不容易的;且他剛剛經歷了一場令他很不愉快的噩夢,無論如何也不願再閉上眼睛。
瀟瀟閉著眼,聲音一如往常的輕;若不去看他因煩躁而蹙起的雙眉,會以為他是在夢囈。
呀,這兒本就是瀟瀟的夢境,他半花容不過是一段拼湊出的回憶化成了夢魘,因死前過深的念想而得以出現,無法睡著,亦無法醒來;他自己死了卻往戀慕之人的夢中人想他,實在可惡。
於是他想去看看小俠。這個年紀的孩子
“抱歉,剛才……不是故意。我希望你個美夢……我們何不像從前那樣呢?我已是往生人,我不會再什麼了,你也不能在這裏殺了我……既然逃不得,為什麼不試著接納我呢?”
“殺了我,然後滾。”
“我為何殺你呢?你活著,半花容便有生存的意義;你若死,我會陪你一起。你還活著,這真是……太好了。”
因此半花容並不滿足。他停了口,殷紅的血痕便被沖淡,很快就衹留下一圈齒印,不難愈合。
他是在夢,他衹是在夢。
但瀟瀟別過頭,連一個眼神也不給予。如果剛剛半花容直接將他撕肉拆骨吞吃入腹,他或許還會心情好點;今晚瀟瀟不過是夢見一個索命的厲鬼罷了。可半花容停下——停下,不索他的命,難還想在他上尋求什麼嗎?
但半花容不是什麼毒蛇,瀟瀟也不會是他的獵物。那麼咬一下子,瀟瀟是感到刺痛,半花容也的確嘗到了血的腥味兒——
半花容故意這樣問,齒上沾染的艷色落到瀟瀟眼裏扎眼極了。他想聽到些聲音,想得到些回應,想留下點難以磨滅的記憶,好讓這無情拋下自己的負心人記得更牢。
劣又玩味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