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有许多不能理解的事情。譬如平日里最令他痛快的鲜血,此时蜿蜒了一路,却为何突然熏得他几呕?又譬如夏日炎炎,蒸腾的暑气燎得他大汗淋漓,为何他握着的那双手却冷得像冰?
她觑着贺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里仍再哭闹的婴孩朝前递了一递,好在孩子的命保住了,是小女娘,将军,您看一看她……”
贺厌目眦裂地瞪着那尊神像,而救世济苦、慈航普渡的菩萨仍旧静静地微笑着。
贺厌于他心中无声地嗤笑,然后伸出手,替他推倒了那尊虚伪的神仙。
“……骗子!”
这庙宇荒废许久,连地上的砖都被疯长的野草填满,然而那观音像却崭新无匹,玉面菩萨持柳枝而立,后的莲轮涂了金漆,在阴暗的室内竟宛如闪烁着灿然的佛光一般。
贺厌并没有贺骁从前的记忆。他的记忆始于“出生”时,贺骁在观音像前磕够了一夜的,念尽了时间的祈祷之词,却只能对着小妹冰冷的尸哭泣。
但他送过不少人去见阎王,却从不知要如何与阎王抢一条命。
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倘若佛家真有因果业报,悉数加诸我便是,请你……救一救他。
他嘲笑贺骁是懦夫,然而见到林观音,他自己的第一反应竟也是逃避。
连日征战让贺厌疲惫不堪,思绪一片混沌。杨采薇方才说林观音如何如何,他是半个字也未听进去。
老妇人哐当一声将水桶扔到地上,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快步走来挥开贺厌的手,将孩子抱进怀中。
可万一、万一那真有用……
贺厌凝望着那张白净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的脸,狠狠地朝地上锤了一拳。
观音的手轻轻抬高半寸,为他拭去了颊边的血泪。
莲座上的观音无言地注视着他伏于案上恸哭的模样,直到贺厌疲力竭地昏过去之前,祂那慈悲而哀怜的笑容都不曾更改半分。
这座庙原本是附近的村民建的,后来连年战乱,整个村子都搬走,此亦荒废下来。庙中的陈设也被搬空了,只留下一尊观音像和昔日用来供奉的木桌。
杨采薇没计较贺厌无礼的举动,反倒是背过去抹眼泪,她伸手指向破败的主殿内,哽咽:“……他在里。”
哭有什么用!求又有什么用!
求神拜佛是人给自己无能所找的借口,他贺厌想要的东西,向来毋需靠向着一尊泥像跪下念经。
玄甲锐利的棱角撞上石砖,拖曳出一刺耳的锋鸣。桀骜的将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弯下高傲的颅,卑微地伏于观音面前,乞求神的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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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观音静静地躺在桌案上,他上的衣裳被血浸透了,泅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双之间更是血肉模糊,杨采薇实在不忍心看他这幅凄惨模样,于是将自己的衣袖裁下为他蔽。
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滴滴砸落在长歌仿佛沉睡般安详的面庞上。贺厌狠狠了鼻子,他抬起,蓦然对上立于殿中的观音像。
哪怕要我下地狱也好,只要能换一换他……
破败而荒芜的殿内,忽而响起一声叹息。
大哭起来。
贺厌却没有回多看一眼。他怔怔地朝殿中走去,砰地一声甩上脱了漆的老旧木门。
老妇人面色沉痛,她深深叹息一声:“妇人急产最为凶险,这位贵人更是……我二人合力将他抬至此,已了一路的血,老无能,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