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一度攻到帝都城下，幸有皇后领全城军民舍命守卫。突厥退兵前，皇后不幸故。皇帝丧妻后倾尽国力与突厥作战，夜夜饮酒。这天醉里接到突厥王帐覆灭的捷报，想起英年早逝的妻子，悲从中来，当即冒雨纵，要亲往皇后陵寝告捷。

        皇帝说：“先帝已经死了，死了――！死前还念念不忘匈未灭，边防不宁。将军携三军投降匈时没想过先帝，现在朕要用你，你想起先帝来了？哈！”

        “陛下万安！”罪将连忙跪下避开，“罪臣忝为都陵乡侯，奉陛下恩旨守陵。”

        罪将目眦尽裂，眼睛通红，竭力推拒。

        顽童瞧见了已破的彩窗，就想再投掷一粒又一粒石子，非要打得粉碎不可。

        罪将正在为先帝的长明灯添油，行礼后恭顺地为皇帝掌灯。皇帝早已忘记他是谁，随意在昏黄的灯下瞥了一眼。

        那天晚上骤雨倾盆。

        直到一个雨夜，才知什么叫坠入深渊。

        罪将眼神空无物，凝望先帝牌位时才有一点波澜。他原本英俊、刚毅、意气风发，藏锋于鞘；如今憔悴、麻木、萎靡不振，空余躯壳。

        罪将怔怔看着牌位上主君的庙号，心如刀绞。

        皇帝把罪将按在地上，撕开了他的衣襟。

        这套话语让皇帝想起了母后，想起了先帝，也就想起了罪将何许人也，他的言语忽然比雨还要冷：“原来你知自己不为臣，为何不抬眼看看，看看先帝何在，先帝灵位何在?！”

        守陵庙的人躲在一边不敢出声。

        祭奠完皇后，随从提起附近就是先帝陵寝，皇帝顺路进了陵园献殿，为父亲进香。

        “卿是何人，莫非是父皇的妾爱妃吗？雨夜孤在此，好寂寞啊！”皇帝醉眼朦胧，边问，边上手去拉罪将的衣袖，甚是狎昵。

        皇陵依山而建，气候寒，雨夜尤为凄冷。雨下得急，什么雨都不用，一行人冒雨疾行，枣红浸透了水，如淋漓鲜血。

        当年一场大水，罪将战不能，投降受辱，败名裂，以为这就是最大的不幸。

        皇帝着罪将的下颌，他转去看先帝的灵位。

        罪将凝视着先帝的灵位，松开了制止皇帝的手。

        罪将对自己的半生已经麻木，却绝不肯看见先帝的爱子犯错，强撑着仰劝：“罪臣有失臣节，陛下不以罪臣为臣，问罪折辱，罪臣无话可说。可陛下是先帝继嗣，正位之君，为何在宗庙这等不君之事?！”

        皇帝冰凉的手解着罪将的衣扣。罪将偏过，直勾勾瞪着门外倾盆大雨，默认了一切。

        罪将被说中心结，一时默然。

        皇帝举起灵位前的贡酒，尽数灌给罪将。

        皇帝轻而易举制服了曾经英武的罪将，笑：“卿在朕面前，还想守什么贞洁吗？”

        罪将不敢反抗，酒洒了满脸满怀，呛得咳嗽不止。

        “先帝牵挂的北，由朕平定。先帝不忘的西域，是朕收复。”皇帝善于诡辩，义正辞严，“先帝以将军为国之肱骨，可将军不听诏令，有负先帝所托。朕现在命你侍奉，你又要违背君令吗？”

戎，兢兢业业，严于律己，一生只犯下投降敌酋这一桩大错，却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皇帝漉漉的手指抚摸着罪将散开的鬓角，冰凉的雨水从皇帝透的发上滴下来，滴到罪将上，冷得刺骨。

        皇帝想了想，没想起这是哪位，他多情纵，不知节制，于是也不搭罪将的话，自顾自拍手笑：“醉了好，一醉解千愁！无名也好，无名无烦忧――”

        依然是美的，一种被折损的美，像一把断刀，半片锋刃，割断的红缨，缺损的白璧。越有瑕疵，越令人惋惜，越惹起凌蹂躏的兴趣。

        他万念俱灰，上书只求为先帝守陵。

        就在威严的宗庙里，就在先帝的灵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