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味这句话,突然心一动――
太阳已经落下,一线暗红在海平面上摊平。深紫垂落,日光被压得只余一指平水。新月悄悄浮出,苍白地缀在紫幕下。忉利天动也不敢动,怕日光全无,怕月亮太脆;怕黑,更怕黑里生出的光。阴阳和昏晓在完成一场交接,光线悬浮,不知会指向何方
而“完美”,理工科出的弗栗多郁闷地挠了挠,现实中就不可能存在。想到这里,他停下来,对着路边一株婀娜的美人蕉发呆。美人蕉说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又说,不可以心急,要等受过伤害的猫咪慢慢接近你;还说,善见在coffee belt 上;弗栗多瞎想八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对着一丛植物就枉自嗟呀。
又何尝不是一种要挟?大多数的婚姻并不会伴生成熟平等的亲密关系,太多的亲密关系也无缘婚姻。双向的耦合是一种近乎于“完美”的东西。
“嗯。”
“你说的话我会记得,我说的话也都是认真的。”悬在海天交接的夕阳,稍纵即逝。正如现在,是时候说出心底话了。
然后,还要告诉他新的渴望,他一生的承诺,他的信服,他的恒心――
天穹如被三分,墨蓝洇入明蓝。一两片背光的云絮缓缓游动,就像沉淀的酒絮。日堪堪落在海面上,金光不再,淌下来一线晃动的珊瑚红。
弗栗多停止了对一丛植物进行一些类似老年痴呆的自言自语内耗。他私底下排练了至少一千次求婚,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好了,他不再躲闪,他面目清晰。其实一开始,他就猜得到忉利天会去哪里。弗栗多迈开步子,方向准确,脚步轻盈――我也要去到那里!找到他,告诉他,把新的发现,真实的想法,贯通的逻辑,把自己的脆弱连同他的脆弱,把自己的恐惧连同他的恐惧,一起告诉他,一起讲给他听……
忉利天以为自己会在意的地方,曾经的婚姻、留在上的丑陋伤痕,本不是他在意的;他真正在意的,是他一以贯之,对自己不珍惜、不保护,甚至随便使用的态度。没错,每个人都拥有对自己的绝对支权,但他受不了忉利天这样对待他自己。这大概是一种野蛮又越俎代庖的独占,藏在文质彬彬的袍子下面,野兽般蠢蠢动;又如同完全无法用理智沟通的愚人,偏要奋力打捞月光,偏要拼命保护镜子里的虚像。
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
“看完日落就回去?”
“你怎么知我在这里?”答非所问。
宇宙会变化,但我不会。
“‘灯塔是很神奇的地方,明明固定不变,却永远指引漂泊。’我记得上岛的第一天,你说过。”
忉利天转看他,很认真。他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睛是种摄人心魄的沉绿,如同凿开山石劈出千年翡翠石心一点。
弗栗多伸手揽住他腰,也看向落日,自然得就像喊他回去吃饭,遇见了好的夕阳顺便看看。但这个地方,必然不是“顺便”来的。琉璃岛在战争年代过军事物资的中转港口。矗立于岛端的灯塔是战争遗迹,几乎不会有人专门过来。
怀里的微凉的已经被捂热了,弗栗多手上移,拍拍忉利天的肩膀:“准备回去吗?”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每一句都是。”
噗通,有什么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
忉利天回,弗栗多正半跪在地上,低着拉开背包拉链,银发垂下来遮住脸。早上不打个招呼就消失,他有点心虚,带着点不安观察恋人。还好弗栗多看上去情绪稳定,他掏出一件防风外套,走过来搭在他肩膀上,然后坐下。
“是我,你怎么知是我?”
这才是一开始就错了的地方!
琉璃岛靠近赤,海水常年是一种摄人心魄的深蓝。现在天光正在转暗。无边的深蓝上,夕阳被成一团橘色隐火,在冰茶般的晚霞背后闷烧。海风比白日劲了,凉意也更甚。忉利天抱着膝坐在灯塔脚下的海基上,听见背后涛声里夹着一串脚步声,他略略偏:“弗栗多?”
“不是深思熟虑、字斟句酌的,还是脱口而出的,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他把忉利天的手拉过来摁在自己心口上,怦怦、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