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同他在此纠缠，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试探，转而起：“钱粮事我已批下了，要你来却不是要与你说此事。”他以手蘸水，在桌上起手点捺，飘曳的烛光将浅薄水迹镀出泛金的边缘，渐渐显出一个字来。空看着看着便想起了许久之前，他越重洋、渡苦海，于登岸暗青发黑的礁石上迎风而眺，曾见过的某拂晓的海天一线也正如这般璀璨似锦绣金纤。

        胧三郎收回手，一个“反”字浅浅地匍匐在乌檀桌面上莹生辉。他端起了茶盏不再说话，径自垂了眼饮茶。

        空稍作踯躅，：“主公可还记得你我初遇时，我所说的故事。”

        空是在海边被胧三郎捡到的，西边的海上分出了两路势力，一总东，一总西。胧三郎统东四路联盟，他本是封地在此的地龙。前年关中饥荒时，白骨野，十室九空。空如今纳贡后，劝他在京都捐了一个职位，因赈灾一事大有声望，府院被他安抚得妥帖，由此得了近位，逐渐成了国内的将军。

        内近日传有言，听他说及，胧三郎便想到了。空从内闱带来隐秘，与他说的，那是《古事纪》中一番记载，昔日迩迩艺名在御崎遇上佐久夜比卖，花易凋零，磐石坚稳，如神也无法拒绝眼前短暂花期的灿烂，由是人的后代短寿。此后天照命之孙迩迩艺名受人间阴私所染而日渐多疑，竟在木花开耶临产时于殿内生火以质兆其誓言。女人的记恨心随着神话延宕至今，祸及皇家寿数，可真如水蛭子的诅咒一样惹人忌惮。人啊，人啊，不除，焚心乃止，贪无了，鞭血方休。

        胧三郎瞧着空，空难得温顺地弓着子，发饰上的穗子垂到耳畔，一下一下地搔着颊边的鬓发，胧三郎：“玉藻前之乱害及由今，祸乱闱。崇德和雅仁的对立已经绷在弦上，即日便发了。”

        “譬喻如此，端看主公斟酌。”空温顺地说。

        “你很笃定？”胧三郎笑，说完又轻飘飘地问他一句：“御魂希望赢的是谁呢？”

        空也笑起来，直起子看着胧三郎：“人无恒寿，国无恒祚。崇德如今世存疑，尚与后白河争位，您掌兵权，总要有个说法。”

        胧三郎低下沉思，空并不显得急切，他瞧着脚下的影挨到一起，像两个窃窃私语的鬼魂。

        他退出去，柴田候在门口，很恭谨地立着。空凑近去，柴田吓了一，唯唯诺诺地闪开。女眷不知事，这府里的旧人，却少有不惧他的。空倒是不生气那些人望着他交接耳时讲的什么，写剧幕的人还能在乎戏里演的多热闹吗。权臣一事，成则治世之能臣，败则乱世之雄。空从前猜想，胧三郎是前者，一点势攥在胧三郎手里，不是他用也有的是别人用，不如叫他物尽其用。他回屋换了衣裳，自去中办他的差事。

        网从嵌着瑁钿的玄漆屏风后面绕出来，原本莺莺啼啭的低语顷刻停息下来，噤噤好似一团被走的飞絮。他低扫了一眼各座上神态各异的姬伎，脸上挂着一点恰到好的不至于让人上来搭话的不耐，径自寻了个远端的角落坐下，一双浆岩一般的赤色眼睛望着窗外。

        窗格将屋外的世界分隔成大小不一的方块。天亮之后雨还下得越发的大了，从蜗檐边缘前仆后继、接连不断地下来，又摔进泥地里，之后便有三三两两的欢客踏着雨水尽兴而返。与山林中不同，城里的雨水无法从严丝合的石板间隙中顺利地渗下泥土，于是叠叠沓沓地放大了归客的脚步声。归客步履匆匆，丝毫没有觉察到暗有一双属于异类的眼睛正冷淡的睃着他们。天光透出冷蒙昧的青色来，将他们的脸色无一例外地衬出了一种僵似的死灰。这一阵灰色像水汽一样扑进房内，沿着网的轮廓，将他的眉眼也染成泾渭分明的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