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于是又要谑他：“忘生容德皆备，唯这手女工颇难见人，依我看，还需再在观中待字几年。”

        李忘生反回他：“与其逞口之快，不若请鸡鸣不及便出阁的师兄教习一番。”

        谢云便一撑他窗柩翻进来，似早早等他这一句，笑：“好说好说。”竟也不推辞，在李忘生侧坐下，捞过他手中针线，又嗤：“那早课有甚好，师兄这便教你何为‘弹鸟则千金不及泥之用，缉则长剑不及数寸之针’。”

        李忘生默然看了一会儿，见他运针利索，确非夸辞，才：“针缉工案，师兄竟也会这些。”

        “嗐，”谢云张口嗫住线尾，俯凑至近，才觉口鼻都匐进一织细而萦的沉水中。沉水质重，脂油结实，观中常以此熏衣被，也常醮坛之物。其时长安多兴弄香，重茂其友也多佩金球，置以香，他素喜清淡，未有从习。但这一味沉水正如余烬不熄便撒进肺腑里，燎着雍沃馥郁的辛炽徙，未半无果，又尽被忘生夤夜巡灯所携来的雪气铩去，仍叫他此时一怔。他合齿咬断余线，竟下意识地屏起息来，沉水如情热戛然，他那腔心室却好似打着摆子，不止地漫上星点浑然难搔的意，只隐隐觉着鼻端两窍此刻幽微的分辨近乎冒犯，气息闭去，却拦不住余味在心腹漫延。便在口中着掩般囫囵：“我初入门时，师父尚在四云游。”转念又趣笑一声：“现今师父膝下并无女眷，少不得师兄与你代劳。”

        他话中意有所指，忘生便板脸作势唬他：“又妄议师长私事。”

        罢了，师弟出名门，入门之后又多得照拂，自是不懂的。他抬眼一觑，李忘生跏趺盘坐，面目静悒，连出言笑他亦不惊眉眼。可那粒额中红痣，漫天神佛点得，怎独他也点得？

        之后谢云也偶尔随他巡灯。灯有恒情，本命上然灯，以照七魄；行年上然灯，以照三魂；太岁上然灯，以照一。有灯焰赤，吉；有灯焰黑，凶；有灯焰青，祸；有灯焰白，病。凡人一生在釭中明灭，几只晦去，就有更多淹没在旁余煌煌中。他们逡于其间，如卦面之上二尾游鱼，衣不带风，亦不叫半星点烛能沾袍裾。

        命灯不得剪芯，长去的棉线吃浸火油便折入釭中，也像服于膏脂的腰脊，是着烈火烹油的面，他有时添油望着，偶也分神想到中崇茂的境地不堪，也不知崇茂是否也曾整治过其中一盏。他手中命灯抿了油，蜡壳却涔涔下，谢云伸手拭去，仿若抹了一手腻的汗，光芯晦明不定，如麦芒板，不时便萎顿下去。他疑：“这盏若不见好了，再添还有用？”星点盐雪言出法随，悄然飘入室来，哧地投灭进他手中釭中。原是夜雪悄来，他正阖闭门窗，忘生却叫住他。

        李忘生拂过一旁颠仆飐飐的烛焰，烛焰便在他手下温驯止息。在夜中，铜釭磨得发亮，好似托着一枚赤油淋腥的鸭卵，烁烁披覆他的面色，他眼中赤光逶迤，望来亦似火中佛。“师兄，”他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来总似退让。终则有始，消息盈虚，反复其，皆曰天行也。然则无与于人事欤？

        谢云不置可否，只一哂：“你总这样说。”

        直至那夜，李忘生回转，风雪如牛针毡一般，都呛进他心肺之中。他空手而返，眉鬓皆惹白霜，肩背俱负薄雪，唯手中森白五指赤裎地提入一柄遗去了鞘的剑。今夜之后，非烟非雾自当封存内室，不能再见天日。他见吕宾，便解剑在旁，长叩首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