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心里知他在打岔,但他没有拆穿。他看着方宇轩,只觉得这一刻的温存像一口腹蜜剑的召唤,每一位能够被此俘获的人无疑都曾在生活中遗失它,一个有备而来、狡猾而经验老的乙方,它为此量裁衣,而尚未被离弃的人是无法察觉眼下一刻的平常,因这平常往往总是贵逾光阴。他仍是扑哧笑出来,据实以告:“说实话,我的讲稿也是天白写,我只照念的。”
李忘生单单抿了个笑,没说话,被视作默认的明证。他也不追究,将没有度数的平光镜摘下来,折起了脚搁到打印机上,然后起让他,李忘生正要拒绝,他便将他揽坐进靠椅中,指了指屏幕:“村主任发言稿,晚上在祭典上要致辞的。”他抬手用拇指碾住山一,懊恼:“往常都是裴元写,这回他不在,只能落到我上,眼都写酸了。”又托起他的手腕往键盘上一递,诚恳:“帮帮忙吧,李主任,我灶上还支着锅呢,放我去看看火。”
他摸了摸衣角,果然没有寻见那刺藤挂出来的抽丝,是唯一肉眼可见的区别。这件外衣二人同款,智利人称为“彭丘”,在前哥布时期的安第斯山脉、巴塔哥尼亚和墨西哥谷,当地原住民就已经穿着这种由羊驼为主,编入其他织物和防水材料制成的外衣。作为一件回礼而言,它显然不够面,劝君勿复,衣服是一种太私密的挂念,对于李忘生而言,无疑有些僭越了朋友之间应有的尺度。因此,一般来说,方宇轩更多地将它视为一种态度的开端,一张真正的投名状。前年年初,李忘生前往波多黎各天文台访学,期间持续有两个学期,大概十个月的时间。八月时,这个跨洋包裹意外送到他手上,那时他正在林芝组织野考,李忘生随件发来信息,说将联合多个科考项目随组织前往南极圈内进行观测。波多黎各没有冬天,他在智利贝尼特斯机场转机时才赶空在免税店买上几件足够御寒的外衣,他试了很好,想到方宇轩也常需要出野外,应当也很适合。
李忘生收回手,搡了他一下,笑斥:“你少来。”人却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没再与他分辨,依言正坐地看了起来,轮拨了两下,又说他:“一段就见着两个错别字。”
方宇轩却叹了一口气,显得低落下来:“冬天还太远了,我好想明天早上起来就看到下雪。”说完又笑了一声,同他开句玩笑,“算了,孙老的新种就等着这两天抽芽呢。”
方宇轩叹着笑了一声:“谁叫人是看不出自己的语病的。”不能算作一种辩白,只是语序解码的逻辑在生成语法的理论中本就被认为依赖于人的深层预设。他承认:“大量字块冲钝的不仅是视读能力对语法的反应锐度啊。”
李忘生显然遗漏了巨大时空可能导致的季节错乱的关节,他很是懊恼,无言片刻,只好:“那就放到冬天吧。”
方宇轩忍俊不禁,发给他一支正在抱胚的青甸甸的稞穗:“忘生,你忘了,南北相反,我这里正是夏天呀。”
李忘生也笑起来,他低下,用靴底抹开石滩上覆盖的积雪和上面他一棱棱的脚印,一些
李忘生看到文稿的末尾,在下半页屏幕的空白倒影中瞥了他一眼,然后专心打起字来,用新的字块垒砌满那些难以名状的心虚,他没再说话。
就是要将方才的不豫都揭过去了,那点蚁聚而来的忐忑也随之散去。李忘生心中一定,顺势俯下去,方宇轩却坐后了一些,让他的吻失之交臂:“又想用封口费抵赖?”
方宇轩被他挡了回去,见此路无望,只好垂丧气地直起,夸张地长叹一口气,“怪不得,我这临时捉刀的三脚猫,既不是领导,也没收过学生。”
他们这栋楼跟村委会共用一栋房子的正背面,植研院标本许多需要避光保存,接待就占了背后近山那面。但厨房只有一间,是村委会自带的公用厨房,在前大厅的角落从外墙另开了门。方宇轩提着保温桶下楼,从屋夹隙的菱形背阴里走出来,快速路过伸出半截的锡筒风口。厨房也很有些年,油烟把排风口腻了厚厚一层,四片扇叶转得举步维艰。方宇轩揭开铝锅的盖子,用勺搅了搅,确定没有糊底,不过等待米花裂开还得要一会儿。他低看了眼时间,百无聊赖地将手机抄进口袋,再探手出来时竟摸出一包烟壳来,这才恍然想起来,上的这件外套并不是他的。今早下山的时候他将衣服忘在摩托后兜里,本还没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