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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书网 > 饮太阳以赤裸的瞳孔 > [7]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

[7]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

,但在这之前,他从未试图怀疑方宇轩是否曾在他上投注过信任。

        “为什么说‘还’?”方宇轩轻哂一声,很短促,仿佛那包壳的玉溪又硌住了他。他们在彼此的心照不宣地规避过许多次,好像这个问题本就划定一安全而面的界限。但方宇轩没有想到,有一天抛出它的人竟然会是李忘生,无异于抛下那些迂回的成熟,坦地向他袒罪行。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荒诞地想到,是否他早已进入彀中而不自知,他总不肯挽住李忘生的缆绳,但无疑已为他扣上另一层枷锁。

        “你一直在试图以一种普适的、社会的‘爱’驯服我。”李忘生缓慢地陈述,他注视着方宇轩,在他的自嘲里无奈地掘出令人心惊的意领神会,“但你好像不再相信它能到了。”

        所有人都告诉他爱的本质是连接,是以一条虚构的脐带将两个人形而下的官与形而上的心魄相接,爱人在这条甬中交换赖以为生的养分,排互相磋磨的不堪,成全自我的人格,爱人必要维持造物之初的原型,若不因凭脐带的供养,而以口鼻声色观见彼此,必定溺死于爱的羊水中。

        可李忘生竟然学成一座堡礁,腔遍布孔隙,用珊瑚虫庞大群落的失色石化的尸堆积而起,放任海水从内而外地侵蚀,他在大陆架离岸的外海,不必如岛屿一般总聚来登岸的游人,不必生出绿毯绒茵受人践踏,只是隔着一襟带宽而浅的潟湖,不近不远地冷眼旁观。

        爱大概需要天时地利,无奈他囫囵学到半程便告终止,惯从此让脐带只绕住他一个人的咙,爱的两端不再贯通,爱残存其中的渣滓,有机与无机的,他的或他者的、全酵在他内没日没夜地反刍,是他天生畸形,还是谢云残酷截剪,使爱的某段基因脱列,令他学成的爱竟然长成了那样的畸胎。

        “忘生,你有没有想过,爱并不是一种你想象中那样、行之有效的社会。”方宇轩坦然地回望他,“它太无常,太变易,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你像警惕一把锉刀一样警惕它,生怕哪一天它就将你消磨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可是连才懂事的孩子都知理,工只有握在人的手里,才能被发挥为工。如果我不爱你的话,也许我会选择袖手旁观。”方宇轩说。李忘生的痛苦如此凝实,要他来说,大概近似于一座废墟,是废墟在通往更废墟的过程中的共时切面,每一眼都是动程中的静止,用眼帘闸下快门,令人观看的同时带来安,带来给人平静的威力:一方面,人得以在人造物的逐渐消亡中,丈量人之于时间的尺度,一方面,自然的生长会分解覆盖人造物的规制,人由此挣脱社会意义的束缚,重新回返到自然的荒蛮中。在人创造工的时候,应当不能料想得到,竟然存在有那么一天,人依赖谋生之物也会令自己作茧自缚。

        方宇轩笑了一声,“可是我爱你。”他第一次直白地说出那个名字,“爱不能规训你的选择,你是害怕因被爱而交付爱,还是害怕面对那个最终会承认不再爱谢云的自己。”

        若人的社会决定了爱的终点,人的物需求发源了爱的起点,那么便可进一步推论,爱是一种人造的自然。如果不以外力干涉,这种在倒溯推移中的静止将会毫无疑问地倒向去人化的一方,无为往往意味着遗弃。李忘生的废墟建于秩序与蛮野二者的法秤之上,作为悬臂的支点,既无力维持爱的人造世界的繁喧,又不愿在无人问津的荒野上风蚀雨淋,重归尘泥。

        李忘生抬眼,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忽然笑了一声:“宇轩,你觉得我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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