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来,柳星闻说:“同我练会剑如何?”
“切磋?”人偶的声音透出意外,“不了,阁主自便吧。”
“不为胜负,随意练练,就当是陪我消磨时间。”柳星闻问,“行吗?”
话说到这份上,“赵思青”弯腰捡起一枝枯木,抖落枯叶灰尘,:“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的确只是随便过招,柳星闻信手出剑,零零散散几乎不成招式。“赵思青”陪他练了一会,忽地问:“这一式不是星剑,叫什么名字?”
刚刚那招并非星剑十九式中任意一招,乍看之下有些像龙剑术。细细考究,才发现这一剑合了星剑,龙,相思门几家之粹,端的是寒光凛凛天生一剑。起初剑势迅疾剑意冷冽,剑锋上挑直取面门,而后去势一改,由上挑转为下劈,朝心口狠狠刺去。柳星闻的剑堪堪挨着衣物停下,招式决绝而剑锋仍颤,似斯人已逝而此恨绵绵无绝。
见他没有回答,“赵思青”又:“观其轻灵变化,有似相思门武学;以情入剑,又似龙之法;但细较剑招中参商不见生死离别之意,却是星辰变化所衍剑。相思门公孙大娘剑法经李白点拨,李白东渡谪仙又影响碎梦龙两派,你又自幼仰慕青莲居士,难怪这一剑圆巧妙浑然天成。”
柳星闻说:“没有名字,我刚刚心有所思,无意偶得。”
“赵思青”赞许地颔首:“剑成年少,世间英杰。此招妙,不应无名。”
柳星闻想也未想,随口:“就叫‘不遣’。”
这名字古怪得紧,他自己一时也没想清楚为什么会用这两个字,凭栏深思,忽地望见山下长亭,才恍然大悟其中深意。昔太白有诗:天下伤心,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离别黯然,致使柳失青碧。
方才出剑时确实思及故人。柳星闻皱眉:“不练了,回去试衣服。”
凤城绣庄的材料和手艺确实值它的价钱。柳星闻穿好婚服走到铜镜前,见“赵思青”已经站在那里。从背后看,真是一丝破绽也瞧不出,无论是灰白的发还是消瘦的形,都是他记忆里的模样。青鸾婚服穿在他上,袍袖被风,似要乘风归去。柳星闻没来由心一沉,快步抓住“赵思青”的手腕。人偶莫名其妙地回,琉璃的眼珠映出他的影子:“你发乱了,坐下我替你理理?”
铜镜照出一对人影,柳星闻的发勾缠在“赵思青”修长的手指里,微乱的发丝被梳理整齐,再归拢到脑后束起来,最后佩上礼服的冠。赤凤青鸾,璧人成双,若不是假的就更好了。
这一晚柳星闻没有再说过话,人偶也沉默着。独自吃完年夜宴,将一杯酒泼在地上以祭亡魂,便怀着怅然睡去。他希望能梦见什么,梦里却只有闲客。
柳星闻的沉默一直维持到元宵节。
同去年一样,上元夜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整个镜天阁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柳星闻自海边归来,一路见到猜灯谜赏花灯闹元宵的阁中众人。人人都欢喜,只他例外。
元为始,宵为夜,正月十五是新年里第一个月圆夜。月圆不见得好,月明星稀,星星离月亮太远了。回到内殿,柳星闻衣上沾了雪,遇化水浸了布料。不知怎的,他取出那件婚服换上。“赵思青”像是早早站在那里等他,居然也穿着青鸾婚衣。柳星闻听见人偶说:“请你杀死我。”
柳星闻说不出自己是怅然还是释然:“为什么?”
人偶说:“我只是一面映你内心的镜子。子时已过,新年结束,你的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