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被涂掉的文字)
小丹,今天见到你,突然意识到,你长大了好多好多。每次见到你,你都和上次不太一样,为什么呢?想不明白……你的眼睛,鼻子,嘴巴,你说话的声音,口禅,你的动作,选择的话题,怎么都时时令我陌生了。
你给我看了一张相片,是和一群朋友坐在篝火前。你在最右边的位置,喝啤酒,姿态很松弛。你的叙述因激动而充斥语气助词。你看上去高兴坏啦,把那张相片贴在玻璃上,好让我更清晰地看见。你的手指演奏乐似的划过那些遥远的颜色,介绍名字,关系和他们最鲜明的特点。小丹,你高兴,我也会好高兴…
小丹,我是个自私鬼。没有你,我也无家可归了。
……小丹,你还只有一点大的时候,老问我,为什么妈妈不见了,为什么妈妈不陪你只陪我,一问问个不停,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而我总没好气地回避这个话题。后来,那些破事发生了,我想……我想至少让你的生命里有我,像我的生命里曾有过凯和老爸一样。不想让你去寄养家庭,不想你没有哥,不想你没有家。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推掉派对接他放学,顺带辅导从小把自己折磨大的数学题。丹尼尔嘟嘟囔囔,拽他的卫衣兜帽,说完这个小猪,呃、小鸡小鸭的计算题!能不能陪他玩捉迷藏,就一局好不好?)
你讲,你昨晚梦见我了……(一连串停顿的墨点)我问梦见什么。你答,梦见小时候我俩吵架,我仗着力气大就欺负你,用你的手扇你巴掌。我忍俊不禁。你撅起嘴,好像真的在生气,没几秒也笑了。
此时,月色清澈,森林辽阔,篝火噼里啪啦地烧,湖面是颠倒的荒城,一切都历历在目,宛若昨日重现,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再是九岁和十六岁,侧也没有汽水,曲奇饼干和小毯,更无需躲避通缉,担忧温饱存亡,所谓路费,和远在天边的墨西哥。
会不会…会不会从来是我更需要你
肖恩的嘴颤抖着。他想说话,想止住哭声,想用言语表达,想忏悔,想坦白。什么都想,却总一事无成。又猛然想起几年前的一次狱中探监后,他曾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可他却食言了。全。
(老爸被白人警察一枪毙命。他们落入从美国去往墨西哥的公路逃亡。一路上,穿越公路,大雪,雨林和荒漠,历经泥泞,暴晒,磨砺,无数九死一生之际。在每波风暴后的狼藉与温情中,他都向丹尼尔郑重承诺,不再有期骗,不再有分离——狼兄弟会永永远远在一起。和所有喜剧一样,和所有童话故事一样,和所有卖座的家庭温情电影一样。)
显而易见,丹尼尔也不再只有他了。他有更多、更好、更美、更完整的存在。总不会是他的兄长了。
那会儿,心下顿时涌起一无力又无力的冲动……想打碎玻璃,想和动漫角色借时光穿梭机,想抱你,哄你,和你歉,承诺这种事下次再也不会发生了,和小时候一样。小时候真好啊,什么都没发生,我们都还是不经事的孩子。如果真实现了,我得比第一次当哥哥更爱你,更更更……
啊,现在写到这儿,突然记不起你朋友们的名字了。 爱丽 …还是艾薇娅?抱歉,小丹,我肯定是不小心走神了……哗啦。你将照片收起来了,关切地问我好不好。我每次都答:好,好得不能再好。像例行公事一样冰冷,无意义,因为我们都深谙这是谎言。
世上的理是倾
世界不是泡沫城堡。它狂野,狂野,又狂野。
好遗憾好遗憾
如今,漫漫十五年后的月光下,肖恩的脸颊迟疑地,轻贴向丹尼尔的膛,听心,咚咚咚,咚咚咚,恍惚异常:可我为什么还是没能看你长大。
可了那么多,到底是为什(笔迹突兀地断在了这儿,墨水糊成一片)
我手举电话,隔厚玻璃看你。你脸的线条并不清晰,像盗摄的图像,剧集,在眼前成为一场无从抓握的大雾。我明明今天见到你了,却还是好想你,你说奇怪不奇怪?
然后你的声音轻轻的,说:好想回到小时候啊。
但我不免得想起那会儿,我们俩也曾这样,肩并肩坐在热乎乎的篝火前。你才九岁,费恩却说你像十四岁。大家围坐一起,卡西迪弹吉他唱自己编的歌,音色像夏风一般美。便士高举生啤,手舞足蹈,汉娜的聊天风格总一针见血,那对验生活的夫妻相依相偎,还有那只长得很凶,摸起来却很的大狗……他们全都好酷好酷。
(一笔一划描黑的字) 对不起啊,小丹,让你受那么多苦,走那么远的路。是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