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九岁的丹尼尔,此时正蹲下,双手泡在寒凉的溪中,兴致盎然地拍出一朵又一朵水花。
他还什么都不明白,如果可以,他好想他永远不明白。
可时间火车的交错间,肖恩又想到丹尼尔――长大的丹尼尔,等他出狱的丹尼尔,用肩接住他和眼泪的丹尼尔,隔着探视桌的厚玻璃,将彩色相片贴向他眼前的丹尼尔……
一个答案掉下来,像命运一样掉下来。血肉安静地覆盖在他的脸上。
而他那时候还不知,这个突如其来,可怕却又坚定无疑的答案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故事。如今,所有的概念仍是种子的胚胎。
肖恩起,走向溪,低,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金红色的波纹中浪。青年十六岁。他蹲下,更仔细地看。发,眼睛,鼻子。嘴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恍惚中,他似乎能与自己对话。嘿,你又会怎么呢?对方说:我会和你一样的……哗啦!影子一忽儿碎了,变成无数细小的橙色水珠。
“看招!”丹尼尔弯腰,趁机向他泼水,“肖恩・迪亚兹先生,要为你的走神付出代价咯!”
“没门!”肖恩佯装气势汹汹,大笑着象征还手了一次,而后用没碰溪水的那只手一把按过丹尼尔的后颈。兄弟俩一大一小的影子叠在一起。
“呜哇!”
“好啦,再玩就感冒了。”肖恩对他神秘兮兮地耳语,像在交付一个重大的使命,“我们去生火吧,我来教你――所有伟大的小勇者都该学会这项野外生存必备技能。”他知丹尼尔吃这一套。他实在太了解他。
果不其然,丹尼尔欢呼起来,一溜烟飞向他们搭建好的秘密基地。篝火燃起后,夜色逐渐浸染了森林。世界一点点的沉淀中,伴随石面上最后的反消失,火堆成为这片区域最明亮的、唯一的光源。
他们吃饼干,喝汽水,谈心,用手机最后的电量玩《芥末派对》,最后躺在那块脏兮兮的小毯上准备入眠。
丹尼尔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几秒钟就没了声,充分展现了小孩的睡眠质量。而肖恩躺在他侧,听他平稳的呼声,焰火的噼里啪啦声,风与草的簌簌声,又想起那个在河畔得出的答案――最佳最好最合理的答案,心下不免一阵荒凉。
傍晚步入森林深前,丹尼尔在公路边探说:好久没看到一辆车了!就好像地球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如今,这样遗世独立的夜晚,真就好像再没有其他人类,其他存在。世界静谧而美,什么灾难都不会来,什么旅程也都没有终点。
火光中,他闭上眼,感到心碎又甜蜜,默默念:好像地球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多好。多可惜。
深夜,肖恩突然醒过来。朦胧中,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惊醒,下意识侧过,却看见丹尼尔的膛剧烈起伏,眉紧皱,睫猛颤,哭声小小的,却已是泪满面。
这是……噩梦了吗?他慌张地凑近,耳朵紧贴向他嗫嚅的嘴,所有字句却都模糊,破碎,成为无人可踏足的荒地。
怎么会呢?明明上次一觉睡到了天明……是我又改变了什么吗?肖恩注视面前男孩隐忍的哭泣,不禁心痛不已,连忙伸手将他晃醒。醒醒,丹尼尔,醒醒……
丹尼尔轻轻睁眼。他们隔着一层泪水对视了。
“怎么了?”肖恩柔声问,抬手给他一点点眼泪,“噩梦啦?不都跟你说了,这里没有熊也没有狼,放心吧,有的话我也会负责把它们赶跑的,小勇者。”
“不……不是。”丹尼尔缓慢地眨眼,愣愣地看他,“不对,是噩梦……很糟很糟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