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样。也就是又过了几月,怒气渐消、理智回笼,祁进也忘了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或是想看看年轻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或是觉得撕书这事终究不好,总之又费了好大气力,寻回原页,把这书册原原本本地粘好。
现下这话本被姬别情好端端在手里,祁进才觉出留着这玩意儿藏在书箱中的行为有多不妥。大哥应该没看出,这书上的人物其实是以他为原型吧?不不,应该不会,纵使他觉得熟悉,文字里也没有指名姓,而只是提到——
提到玉真门人、纯阳高足紫虚子!
祁进抿起嘴,只能寄希望于姬别情不要那么锐。但对方好像还是看出了点儿什么,脱口而出的话就变得酸溜溜的。“啧啧,大唐尖杀手‘中原一点红’和国教真人紫虚子的秘密情史!进哥儿平时原来喜欢看这样的书,不过这狗屁的绰号,听起来就是在凌雪阁一天都活不下去的小喽啰!”
咦,大哥居然没有发现?祁进半伏在枕上,偷眼瞧过去,发觉他还在咬牙切齿地盯着同一页发狠。
“哪个能有你‘焚海剑’的绰号响亮,”姬别情轻哼一声,祁进说话的语气便带了点儿不易察觉、撒似的笑意,“待会儿你绕着华山敲锣打鼓,告诉弟子们别给你乱起绰号,总来纯阳的那个蒙面红衣人是凌雪阁姬别情——”
“哪来的红衣人?”
姬别情这才突然觉得不对,又急急地打开书翻阅起来。这一细读才发现,原来作者早在书中写明,那所谓“中原一点红”的原型,赫然是某个常出入于思过崖、轻功又好得踏雪无痕的蒙面红衣人。
“就是不告诉,他们也猜出来了。”
姬别情心情顿时大好,顺手把书合上,也不追问祁进怎么在书箱里藏了一堆这样的书,施施然地就上了床把人搂到怀里。他的进哥儿想必是累得狠了,同他讲话时的声音都透着些格外明显的困倦,此刻被他紧紧搂着,纤长的睫更是只轻眨几下,便安静地停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极乖巧的翳影。
“谁教你总不肯透份,还整天来去如风,”祁进缩在姬别情和的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却兀自半阖着眼同他谈笑,“有胆小的弟子们,还说华山闹鬼……”
“是鬼多好,每晚都能采阴补阳。”
是人却要受限于凌雪阁任务,不得不同他分隔两地。祁进不由一愣,久违地从困倦中清醒片刻,自己是听懂了大哥的潜台词么?也或许只是多想罢,向来以凌雪为家、甘愿为李唐奉献终的大哥,又怎么会无端发出这样的喟叹呢。
会梦都想要摆脱棋子宿命的人是祁进,而非凌雪阁培养出的最尖杀手姬别情。
祁进突然就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姬别情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甚么。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凝滞下来,祁进于是无声地往大哥怀里缩了缩,听着那怦怦动、强健有力的心脏声,感受着对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发,脑海中不由浮现起数月前他下山前夜、同掌门师兄的那次谈话。
“那大哥,你现在还总去长安为李相事么?”
抚着祁进发的手蓦地一顿。
“他毕竟是阁主。”姬别情的声音教人辨不清喜怒,祁进却好像能听出他话底潜藏的不甘。或许他早该察觉,这两年见面时,姬别情愈来愈少地说起要把他带回去,更多地好像只是来看看,他在纯阳过得好是不好。姬别情却因为这沉默误会了什么,“你别多想,我事知分寸,不会让你在纯阳、在浩气盟中难。”
哪个在乱想这些杂事了?祁进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听着大哥慎重至极的语调,感受着他对自己这一片拳拳之心,他却怎么都没法勾动角,只是缓缓开口。
“白云黄鹤山间伴,紫绶朱衣世上。我与大哥虽然志向各异,平时难在一常聚,凌雪阁里的事务我照理也不该多。但我知,大哥终究不是甘心为权所用的人。纯阳也好、浩气盟也罢,那些江湖侠客如对大哥有其他想法,我会尽力在其间奔走斡旋,如若不能——”
姬别情安静地看着沉的祁进。
片刻后,便见他展颜一笑。面上神色蓦地让姬别情想起刚入凌雪阁时、那个聪慧讨喜的少年剑客,“就算再不济,曾是朝廷走狗的紫虚子和鼎鼎有名的大恶人来往也不算丢人啊。”
姬别情他的后颈,心中百种滋味,难以一一辨明。
他以为祁进从来不曾爱慕他,对方却在这一场荒唐情事后,坦然地坐在他上,向自己最敬爱的掌门师兄传书,将一切原委详细相告;他以为视纯阳如命的祁进会在乎自己的江湖名声,只打算同他私下来往,却不料他竟半点儿不将这些浮名放到心上。他早该知,这曾经对他舍命相救、又与他默契非常的少年剑客,怎么可能不是怀着和自己同样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