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了条手帕在水里浸。这还是佛山下的采莲女用来扎莲蓬的,亏得他没有乱放,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喏。”
佛剑说了声谢,接过手帕,慢慢去脸颊和手臂的凝血。桶内的水变得浑浊,晃着剑子映在水面的脸。
“这蛇毒还厉害的。”
剑子握着佛剑的手腕端详,看见那几个深可见骨的半月形创口,乌黑的脓血滴滴答答个不停,看上去就很痛的样子。他下上木簪,簪尖刚挑开佛剑肉,便涌出一污血,毕竟是家的桃木,驱邪的功用还是有的,等到血色渐渐鲜红,剑子才松了手,倒了点金疮药替佛剑止血。
他抬眼看向佛剑,微微扬眉,问他痛不痛。佛剑只摇摇,他余毒未清,不能有太大动作,连眨眼都有些迟钝起来。剑子看他速度极慢地垂了眼,真像是一座佛像,坐立于荒凉蛇窟,有几分不识世情的茫然,他甚少见佛剑如此神情,于是被逗得开怀。
“佛剑?”
他兴起一个念,想试试看佛剑到底是不是佛像。
“嗯?”
他当然不是。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剑子敲了敲自己的额,无奈一笑。
“如此,算是了结了吗?”
“算是吧。”
剑子眉一扬:“佛剑,你什么时候说话也模棱两可起来了?”
“我来问你,那女子明明已经皈依了大,为什么最后还是开了杀戒?她说她吃斋念佛,日夜诵经,佛法竟也没能给她一点改变吗?”
佛剑运功转几个周天,稍觉轻松,便说:“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其人行邪,不能见如来。”
“她非是信佛陀,而是信她若是如此,那名僧人便会爱她。”
“她不是信仰佛法,而是信仰诵佛予她的好。”
“从一开始,她就入了魔。”
剑子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所以那僧人才一定要离开她,否则,她永远都不能看清自己真正所求。”
“可是……非要得不可吗?男欢女爱,本就是正常之事。人妖之间虽然殊途,但既然种了善因,未必不能结下善果。”
“想来想去,”他不由怅然,“只是……执着。”
一者执著于佛陀,一者执著于情爱,即便短暂交汇,也必如星一般稍纵即逝。纵然舍相渡,然而苦海茫茫,何可上岸。
“佛剑,你总说:分说,不分说,不由分说。”
“世间情爱莫不也是?”
“执着,不执着,不用执着。”
(九)
两人最后对着荒冢欠行礼,将蛇女遗留的害物烧毁。烟尘,腾起呛人的热浪,发黑的焦烟贯过晴朗天空,叫人看得目惊心。佛剑目送烟消散,回想起蛇女鲜血泼在他上的温度,鲜活热,绝不冰冷。
她最后还是成了人。
“可叹这百年的修行……”
剑子在他边发出感慨。
诸般爱痴缠,焚如火,只可远观,不可靠近。
“佛剑啊佛剑……,”他用肩膀碰了碰佛剑的手臂,白衣上沾了燃烧后的薄灰,“爱一个人……真的能爱到这样的地步吗?”
玉石俱焚,灰飞烟灭。
佛剑说:“事实已经在你眼前。”
火焰熄灭,蛇女的存在随之消弭,青石上的法术终于失效,剥落出岁月的痕迹——残损不堪的一个“秦”字。
佛剑俯将那无用的魂珠浅浅埋了,衣袖上满是血污尘土。他低着,从衣领里出后颈,洁净的肤上还留着一粒芝麻大小的血点没有净。剑子眼尖,看得很清楚,于是自然地用指尖替他抹去。
血点早已结成块,剑子一抬手,它便掉在地上,混入泥土当中。他的指腹上只保留了佛剑脉搏的动,一即分的温热,如同烛焰晃过,轻微灼烧了指端。
佛剑感他动作,回看向他,仍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沉静眉目。因为彻夜未眠的缘故,目光里带着一点疲倦。剑子蓦地一愣,眼神闪烁,莫名其妙的心虚。他强作欢颜,后退两步,地面仿佛生出骨刺,扎着他的足履,如何站立都不安宁。
“怎么了?”
佛剑伸手来扶他,剑子被抓住手腕,动弹不得。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只觉得摸过佛剑的指尖快要燃起。他本能地反握住佛剑的手,将指纹烙进另一人温凉的肤里,才渐渐淬了那无名之火。
“不知……,”剑子按压着太阳,一脸茫然,“忽然很晕。”
“怕不是焚烧产生了迷烟?先前我们在宅子里看见过相似的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