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振见皇帝痛快地喝了药,心中顿时一松,亲自奉茶给太子,目中满是感激。太子几不可查地对他一颔首,便故作下定决心,肃然对皇帝:“阿父总是敷衍我,我是再也不肯信了的,李大监,劳烦你去准备个被褥来,今夜孤就留在这里给阿父守夜!”
李元振望着他,忽然一阵心酸泪意,却本不敢答话。
若是在自己手里,便是有些疏忽,大家也能全须全尾,可若是旁人得不合意,皇帝可是动辄打杀。太子也有劝不动君父的时候,有些事便宁愿自己忙碌劳累,总不愿意父亲背上暴戾无常的名声——实话实说,他也认清了,父亲对自己姐弟三人固然从来都是慈父,可当年夺嫡艰辛,父亲从来不是一味仁善的人,又已经被母亲去世的事给疯,太子也并不放心。
,站起来,叹了口气,带上恰到好的笑容,亲自带进紫宸殿后殿里。
太子便颇为艰难地被父亲哄好,又不得不喝了茶就离开,实在是临近年关,快要封印,要给几桩大事收尾定论,皇帝偏偏还病倒了,太子很忙。皇帝便望着他离去,李元振又亲自送出门,招呼小太监们呼啦啦围上来,伺候着太子穿披风,雪帽,又送上热的薫炉,再招呼人打伞提灯送太子。
咸平元年末,圣元皇后薨逝。缠绵病榻之际,他闻见了窗外的梅花香,眼神如星子般亮,着一缕泪光,要皇帝去帮自己折一枝梅花。然后……皇帝拿着一捧红梅进来,就看见他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天李元振亲眼看见自己自幼侍奉的主人变成了一受
世上大概总是一物降一物,皇帝这十年来过得痛苦难捱,便格外不珍惜自己的,也格外暴躁易怒,但偏偏太子每每劝说,哪怕屡屡冒犯甚至强,都是皇帝先让步,更从来不曾作色发怒——说到底,先皇后就留下了这三个孩子,皇帝早年间把他们放在紫宸殿就近抚养的时候又都还年幼,每有病痛,皇帝便恨不能以替之。
李元振对太子心中颇为感激,太子也不免多嘱咐他两句——皇帝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因为从来不把自己的康健当一回事,早年间弓娴熟甚至亲征过的人,却算不上好,底子都快耗尽,太子总不放心。李元振自然言辞恳切地答应了,回来看皇帝。
他的父亲,本该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一代明主。
太子正蹙眉详细询问父亲的状况,见到他进来,打了声照顾,又继续温声细语地劝说:“阿父这些年来过得实在太苦,也该看重自己的子才是。姐姐和嘉华都尚未嫁,尚需您照顾扶持,儿亦是时时离不得阿父,您怎么能轻忽自己呢?百善孝为先,定是儿不够孝顺,疏忽了阿父的康健,才致使您总是病倒,我们一家互相扶持到今日都不容易,阿父想念阿娘,难就忍心抛下我们吗?您……万万不能再不当一回事了!您不爱惜自己,儿便不得不在您这里打地铺住下,您不痊愈,我就不走!”
皇帝哪能答应?但又拿他没有办法,看着日渐长成,容貌合了自己与妻子模样,情更是温厚纯粹颇类妻子的太子,他总是没有办法,便连连承诺,必然不会再疏忽治疗,一定迅速地好起来,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太子留下。毕竟外的事一天也缺不了人决断,皇帝又唯独不疑独子,太子也不敢懈怠。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就算事实是父亲已经成了个疯子,且求死心切,还思念成疾,行为往往失常,他也不能任由旁人将这个事实看透,说破。
他实在是不敢想,已然没了妻子,要如何接受孩子夭折的惨事。他自己是早有死志,可几个孩子未曾长成,或者凋零夭折,他就算死了,要如何去见皇后?
皇帝斜倚在榻上,一派祥和慈爱,望着太子苦口婆心劝说,神色颇为动容,见他提起早逝的母亲,又非要打地铺不可,顿时觉得疼,端起一旁已经不冒热气的药碗一饮而尽,又迅速且熟练地安抚独子:“好了,药已经喝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不要再念了,打地铺更是想都别想,听话,喝茶吧,喝茶。”
后殿里已经一片雪般的冷清寂寞。皇帝仍旧倚在床榻上,拥被沉思,望着人方才点亮的灯,良久才对李元振语气沉沉地感慨:“已经……十年了啊,又是冬天了,他……还是没有看到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