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个讲究人,自己儿子对不起人,想来不会阻拦,也会把事得漂漂亮亮,瑞香也就毫无负担。他是这样想,等季凛会来的心情就很平静,反倒是素日来往的几个手帕交和妯娌们,又开始说话不好听。
离婚对他来说是个新鲜的词,却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听说啊,那些西洋东洋的外国,也是有院的啊,你说一个男人,孤零零到那边去,没个人照顾贴,又没人,他的心啊,早就野了。”
大太太说不出叫他一辈子守活寡的事,更不愿意叫儿子两大,或者在外安家——她一辈子吃够了丈夫负心薄幸的苦,虽然始终地位稳固,可也知这种滋味绝不好受,她也不信什么年轻人说的包办婚姻无效,糟糠之妻登一张启事就可以甩脱。外的到底是妾,却占了份地位感情,家里的就当个摆设,在她眼里这是尊卑颠倒之事。
瑞香就握住了她的手:“我和大少爷见面不多,可心里早把您当成自己的亲娘,将来不怎么样,我都一样孝顺您。”
说着,又难掩兴奋来看瑞香:“你也不
攻讦,今天提倡的新生活是这个样子,明天又是那个样子。每一天报纸上都少不了单方面的离婚启示,结婚启事,讣告,绯闻,电影明星的剧照,京剧演员的排名赛。
瑞香忍不住说:“若都照着报纸上这样过,怕不是日子也过乱了,我看他们今天一个说法,明天一个说法,自己都未必晓得到底什么叫文明,自由。”
其实想想看,要是他外有人倒也方便,只要他回来后开口,说什么爱情,什么新德,什么贞节牌坊都是封建糟粕的话,瑞香定然不会哭闹怒骂,收拾嫁妆走人就是。谁都知他在季家这几年是清清白白,想来也不耽误以后再嫁。
他想得开,甚至已试探过母亲的想法,见她斩钉截铁说离就离,天底下只有娶不到老婆的,难还有找不到老公的?瑞香就放下了心。
她并非拘泥守旧的古板人物,但瑞香知,她自然也不算新。当时出那样的选择,是当时的需要,至于此时么……
大太太就叹了一口气,长久地凝视着他。晚上瑞香要告辞回去,她就拉着他的手说:“早知世变得这样快,他们兴起什么自由恋爱,婚姻自由,就不该……真是耽搁了你。”
“花花世界迷人眼呢,不晓得在外是不是有相好的……唉,看我,那叫女朋友。”
如今就两家亲戚里,被离婚的也有了几个,他既然不是开了先河,也就相信父母会重新接纳自己。反正他是不尴尬的妻子,也绝对不能接受男人在外又娶一个的。若只是纳个妾,找个外室,按照旧德来,其实倒也罢了,毕竟妻子才是最大的那个,可现在这些留过洋读过书的男人们,满嘴里讲的都是什么爱情,什么伴侣,如此,得不到爱的妻子,才是最可悲的那个,甚至“是插足的第三者”。
瑞香心里倒不觉得如何。他和季凛只小时候见过几面,所谓的指腹为婚其实不过在认真与玩笑之间,当时并没有如未婚夫妻般来往,后来一个留洋,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论感情十分淡薄,也就谈不到受伤。
瑞香嫁过来本就是随遇而安,又怎么容许自己过得不安宁?
他知婆婆已经收到丈夫的信,算算日子,对方也是时候留学归来。外的花花世界,想也比这乡下的方寸之地更引人,外的人自然也比家里的更勾魂。瑞香结婚后就成了已婚份,从前不让看的闲书和戏文都有资格看,也算是纸上谈兵懂了一点感情。他倒不觉得人家同样留过洋读过教会学校,剪着短发的男男女女哪里不成统,有伤风化,只觉得看起来怪异,属于另一个世界,季凛那个世界。
她也说不出叫两人离婚的话。老一辈没有离婚这个词,被休弃是要出人命的丢人事,牵连全族未嫁的弟妹,说出这种话来,她怕瑞香误会,自己已经决定了要过河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