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的雪夜从来都是很安静的,凌雪阁的红旗高踞在一片寂静里,随着刺骨寒风舒卷飘。
但祁进和他们又不一样。
岳寒衣呐呐。
祁进努力掀开沉重的眼,他还活着。
都过去了。
他害怕会从中看到老师深深地失望。
祁进本非弱可欺之人,他不怕鬼,也不怕死寂的夜,但,这些都是被他杀死的鬼啊——他们浸在血水里,的切口冒出森白的骨,用嶙峋的手骨往自己心口掏啊掏,终于掏出鲜红动的一颗心来,他们努力举高了自己的心,对着他嘶喊,“我要活!我要活!”粘稠的血无边无际地铺开去,最终和黑暗成了一,他挥剑,拦江却斩不断铺天盖地的血雨,血腥和暗黑不容拒绝的裹挟着他向深沉去,他就在这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下落,分不清男女的尖利喊叫穿透耳,质问他凭何决断他们的生死。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打从进了凌雪阁开始,祁进梦里总是不安稳的。话又说回来,哪有人是不噩梦的呢?寻常人等,不也总有些或许关乎己、或是关乎家人的噩梦,在高位的也会梦到仕途路断,家境贫寒地又要担心明日的米粮钱……不一而足。
他的母亲在雪色中回转过子,不再看他。曾经如远山黛的眉、空凝霜雪的腕、菱花浅淡的妆——都看不见了。
不该如此的,他还记得分明,母亲带着浅笑低,抚过他发,笑意在角凝结成一抹浅浅的新月,便胜过晓樱春柳断桥春明中梨花尖落的朝。
四周没有血,也没有断肢白骨,只有姬别情带着担忧的眼。
岳寒衣想了想:“弟子听闻,祁进接了账册的任务,明日启程长安。别情他——”他顿了顿,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别情他原没有安排,可他竟自己要了长安的任务,分明是要跟着祁进同路。”
祁进抬起手,整整抓住姬别情想要收回去的手——方才确实是姬别情在摸他的额。
凭什么?
他的上全是血,他觉得自己也要死在这片修罗场里了,他在不问是非的杀人,就像死在扬州地下的那个老翁,他们都在错——
祁进去试图拉她的手颓然落,他很清楚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他知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梦境即刻便碎了。她在自己手下回到鬼魂的模样,可能是死在他手下的任何一个,哭嚎着,带着地狱里卷起的风,抓向他的手臂。
那人唤他的名,伸手摸过他的额。
他的夜梦里总是有黛瓦白墙、微风细雨,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涌路,一带清,自花木深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水声潺湲,落花浮。他从来都知晓月夜中靠在轩窗下读一卷书,是何等惬意的事。
缠住他不放的血腥须臾散了雾气,黑暗逐渐褪去,最终在祁进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凝结为一抹高挑的红色影子。
他在冷寂如死的黑暗一隅质问自己,你确定这些人都是该死的吗?
苏无因又问:“如何不妥?”
她的手可真冷啊。
过去了,多少年前的月落繁星满天已是经年,如今只余下太白山的雪。
岳寒衣突然觉得有些冷,似乎他心中那些隐秘不可见光的心思都被老师抓了正着,他更深地低下,不敢去看老师的眼睛。
祁进又噩梦了。
苏无因似笑非笑:“你听闻?你从何听闻?”他背着手悠悠起,“别情自西京事变后,对仅剩的队友额外关照本也无不可,祁进本又是个少见的天才,从未拖累过别情。”
他好想睡过去,但是那人不许他睡,执着的一声声唤他。
岳寒衣:“弟子觉得……不妥。”
“你觉得如何?”听完他的话,苏无因又问了一遍,语气沉缓地,分不出什么喜怒。
“可你既然看出了不妥,为何不拦他?”苏无因垂下眼,看着自己已经足够执掌一方的大弟子,淡淡问,“他太看中祁进,以至三番两次失了分寸,你是他师兄,既然看破,为何还暗中示意机枢府遂他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