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凄艳迷离的寂静。

        杯子和酒一样冷，冻得他的嘴有些麻木，因此，他喝得比那只金鱼还要慢。酒的度数不高，却又又甜，冰也无法将它冲淡，不像酒，亦喝不醉，更像一杯掺了点酒气的饮料。而李忘生是半点酒气也不能沾的，有一年，谢云去杭城拍戏，那是他接到的第一戏，叶导的作风格外严厉，剧组里连通讯工也不给用，堪比坐牢，为此，谢云没少跟他斗智斗勇。杀青宴一结束，他便从餐厅一溜烟地蹿出来，迫不及待地给李忘生打了电话，竟惊喜地得知，李忘生刚到杭城。

        金鱼穿过飘的水草，慢腾腾地游了一圈，侍应生的脚步声，从吧台那边走近，将一杯调好的鸡尾酒放在谢云面前，冰块相互碰撞，微微散发出冷丝丝的荔枝香气，谢云依然盯着剧本，没有抬，只说了一声谢谢，等脚步声又远了，他才拿起酒杯，缓缓咽下了一口冰凉的。

        耳边蓦然沉默了下来，只有李忘生轻浅的呼声。谢云抬起，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林荫，路两边栽着高大而青的香樟树，风一，绿叶漱漱，恍如细浪，他细听着他的呼，努力屏住自己的呼，一片一片地，数着的叶子。

        那层小心翼翼，始终不曾戳破过的窗纸，似乎近在咫尺了，还带着轻寒的早春微风里，谢云满大汗地握着手机，掌心满满一片的腻，他的嗓音轻盈，“你怎么也来了？”

        “那就谢谢师兄了。”

        不过是一句假装成开玩笑的话，却讲得谢云的一颗心，好似足足怦怦乱了一百年。

        “所以，真的灵么？”他这才有些开心了，笑的，伸手了李忘生的脸颊，口气还带着点赌气，“要是不灵，我就找你算账。”

        “那你不要走，你在哪儿？”他的话音刚落，谢云急，“我带你玩就好了嘛。”

        “……”愤怒，变成鸭子，愤怒大叫。山里的雨，来得就是这么没眼力见呀。

        数到不知第多少片的时候，他才听到李忘生的回答。

        “可师兄是对观音许的愿啊。”李忘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心诚则灵，要是不灵，还是应该去问观音。”

        心得更快更厉害了，他还想对李忘生说一句话，那句话还没出口，一捧青沁沁、凉酥酥的春雨，已飘飘扬扬地洒到了他们的衣裳和发上去。

        天灵灵地灵灵，我在春山间，小立祷山灵：大观音在上，你可许小观音也喜欢我，我的妻子么？

        “我来，我来探望一个很久没见的远房亲戚。”手机的另一端，李忘生的声线有些飘忽不定，“但是来得不凑巧，他们一家人旅游去了。”

        倘若放在从前，在他最年少气盛、五光十色的灿烂日子里，谢云看到这样的话，一定是极度不服气的，他必须想办法证明自己，再把一切明嘲暗讽都狠狠扔回去。问世间何物最解恨最快意，当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敌人老是嗡嗡叫怎么办，那就一剑刺穿敌人的心房。

        其实他还没好好逛过杭城，给李忘生订完宾馆房间后，他借口回剧组收拾东西，然后了大半宿的功课。第二天刚好是周末，他拉着李忘生去西溪地喂了野鸭子，那些鸭子温驯地啄着李忘生的手心，却愤怒地嘎嘎大叫着，扑了他一一脸的水花；又路过冷泉亭，逛了法喜寺，听说这里求姻缘最灵验，谢云对李忘生声称自己是在求事业，求完“事业”后，他又特意挤了回去，额外求了一串招桃花的朱砂手链。李忘生站在台阶下等他，满庭的槭树擎着似雨似雾的翠意，濛濛地笼在他珍珠白的开司米衣上，让人想起“康素爱萝，哀绿绮思”的幽婉譬喻，而他眉心那一点朱砂色的小小红痣，却无物可以比拟。

        后来……再后来，如今，只剩下深深的意兴阑珊。

        谢云也怏怏的，再折回去买一串的话，实在浪费时间。李忘生却难得地出了一点笑容，他拉了拉谢云的袖子，“师兄刚才在寺里，已经把心愿许了，观音菩萨都知了，他并不会计较手链的事情。”

        “师兄，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雨淋久了，会感冒的。”

        “你刚才都说‘观音知了’。你比他先答应了我，你是小观音。”

        兴许是因为山中，石阶凉，兴许是因为人多，熙熙攘攘来来去去，兴许是因为谢云一时间失了神、发了怔，总之，他脚下忽然踩了空，不禁一个踉跄，那串手链也脱了手，径直飞进了石旁的放生池，掉入碧阴阴的池水中，下坠，振起一阵阵细密的涟漪，引得池里一尾一尾的红鲤和金鱼，也慢腾腾地浮上来接喋，然而扑了个空，只得在水间打着旋儿，徘徊了一会，然后，怏怏地沉了回去。

        他们还去了西湖边，尝了据说难吃得要命的醋鱼，却并不觉得多么难吃。月亮渐渐升起来了，如一弯纤细的玉钩，和新柳袅娜的轻烟一齐映在湖面上，湖水粼粼微漾，泛起绉纱似的波纹。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后，月色里的西湖，宜乘船夜游，游船项目里有茶点套餐可供应，谢云一向对这些又甜又磨牙的小糕小点心兴趣缺缺，他喝了半杯龙井，就扔下茶杯不喝了，伏到窗边上，瞪着月牙，却似乎心不在焉。李忘生反而很爱吃，蜜红色的玫瑰糖馅像化的琥珀，甜而稠地从雪白绵的糯米圆子里淌出来，汤也是甜滋滋的，又香又地绕在齿间。湖心离城市的车水龙很远，船舱里十分静谧，只依稀听得到船在水波上行的哗哗声，像用梭子仔细地织着一匹布，把经线引过去，再把纬线穿回来，循环往复，织得人眼花

        一片、两片、三片、四片……十片、十二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