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听到他答应了,这才展颜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帕,用帕子蘸了药膏,往谢云眉心的伤疤上抹去。月白的丝绢柔似水,从李忘生的指间宛然垂落,若即若离地轻撩着谢云的脸颊,草药的苦香里,依稀着一丝甜幽幽的温暗香,竟是透骨入髓,异样的芬芳与酥,像饮了酒,熏人迷醉。
有些时候,他着实不得不怀疑,李忘生是不是在故意跟他打太极?故意把问题抛回给他,故意捡着他不爱听的说,真真气得他牙,他好想拧一拧李忘生的脸,却生生地憋住了,只一哂,佯装若无其事地松开李忘生的手,转而将已被冷落了老半天的食盒打开了。幸好,食盒里的桂花菱角羹很争气,还温热着。除了一碗菱角羹,还有两碟细点,一碟莲子芡实糕,一碟椒盐桃酥。谢云把这几样取了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坐回了李忘生旁,弓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朝着碗碟们努了努嘴,示意他快点坐过来吃,“我早就吃过
……
一时间,四下皆静,静得连菊悄绽时的细碎跫音,都窸窣可闻。
直到那缕香气脉脉地飘走了,李忘生推了推他的肩膀,叫他睁开眼,说药膏已经抹好了,谢云才从天上落回了人间。
“行行行,抹抹抹。”
谢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那你还喝了七碗!”
微甜的是菊花,清苦的,是李忘生手里捣着的药,他披了一袭素衣,乌发半挽,低垂着长睫,手中药杵声笃笃不息,鼻尖惹了一丁点褐色,细看来,是不小心沾上的药粉。一听院门响,他忙抬起来,停下了活计,转而拿起放在木桌上的一小钵药膏,眸光楚楚地迎向谢云,浅笑莞尔,柔声,“师兄,这是我新照着医书的,能祛疤消痕,最灵验的,你快用上试试。”
风又无端来,烟霞掩映,一墙花影缤纷。
“师兄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风徐徐过染满了夕晖霞色的树梢,一阵沙沙轻响。谢云拎着一只竹丝编的小食盒,轧轧一声,推开了小院的门,门扉一启,菊花开了一院,的鹅黄拥着云白,清苦微甜的幽香,扑面而来。
一言未落,他便扯着谢云的袖角,将人拉了过来。谢云刚把食盒放下,还没站稳,脚下一个趔趄,就猝不及防地被李忘生扯到他面前,一看清李忘生手里端着的药膏,谢云当即飞快地捂住了额,变作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嘴里还埋埋怨怨的,“又抹又抹!李掌门,你能不能好好算一算,从咱们搬到这里后,你给我吃了抹了用了多少药了,大大前天是药、大前天是药汤、前天是药酒,昨天是药茶,今天又来药膏——”
说着,谢云伸出手,指尖无比轻柔地过游曳在李忘生眉心的一尾绛红阴鱼,绵绵柳絮般的,一径下去,到他的鼻尖,为他抹去了那点无心沾染上了的药粉,了声音说,“凭我是谁,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的,对不对?”
他这一眼,嗔带怨的,看得谢云快要心绞痛发作。没法子了,他只好将捂着额的手背到后,闭上双目,无可奈何地将脑袋朝李忘生送了过去。
李忘生将丝帕搁进水盆里,转收拾起了桌上的零碎物什,谢云等在原地,着一脑门黏糊糊的药膏,看着他忙忙碌碌地收拾,看着看着,看到李忘生终于将最后一本医书归拢好了,他突然按住了李忘生的手。
这一回,不是菊花的香气,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抓住李忘生手中飘飘扬扬的柔薄纱绡,好好探究一番,这香气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却被李忘生微一偏,躲开了,他轻唤了一句,“师兄,别乱动。”
见谢云一脸视死如归、死活不答应的架势,李忘生看了他一眼,遂再次低垂了睫,默默地握住了手中瓷钵,半晌,方轻叹了一口气,闷闷地应他,“忘生不给师兄抹就是了。”
手背上蓦地覆来了一片,李忘生略带讶然地看向他。自九老一事后,谢云已鲜少出这么严肃的表情了。
“不要啊大哥哥!虽然很好喝,但这已经是你熬的第七碗了!我阿娘说我正在长牙,不可以吃太多甜的啦!”
“我——”
“你饿不饿?”谢云问。
谢云被这一唤,唤回了神,便听李忘生的,不再乱动。幽香如缕,如极细的糖丝,弯弯绕绕地牵住了他。他更加小心地屏息凝气,唯恐这一缕婉转的甜香,下一秒就被他散了。
不过短短的一瞬,却像是煎熬了一百年。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李忘生悬起的心骤然放下了,他又是微微一笑,“那师兄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