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师……你的。”
整整一百年,都寂寂无声的夜空中,一朱弦,泠然拨断。
李忘生慢慢地抬起手臂,环上了谢云的腰,夜幕幽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他的细语,轻得不能再轻,近乎梦呓,温柔地洒落在地面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小雪花,絮絮绵绵,“都是你的。”
那么,你知不知,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我和你、我们一定能够杀了月泉淮。然而,倘若真是天意不允、劫数难逃,你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死,你在那里,我也要去。
李忘生没有回答,谢云抱着他,他伏在谢云的肩上,安静地阖上了眼睛。
他应该说什么呢?他想说什么呢?原本,他想说的是,这样的事情,师兄就不要和我一起了,要知,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忘不了的人和事,你一定要活着,好好地照顾自己,长命百岁,万事如意,好好地吃饭、睡觉,好好地活着。
但是,他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很安静地任由谢云抱着自己,然后,伏在他的肩上,点了点,认真地答应他,“嗯。”
当然了,谢云还是有事情没告诉他的。
那是在谢云鲜衣怒、恣意妄为的少年时。那一次,他应陆危楼之邀,与他一同趁夜潜入了嵩山少林,取其秘藏于持国天王殿中的《山河社稷图》一观。
紫竹林蓊郁如海,夜风似箭,萧肃穿林而过,激起漫天龙凤哕、黄钟大吕之音,令二人神魂心魄,不由为之一凛,始觉少林寺为天下第一古刹,禅宗祖庭,果真盛名非虚。而持国天王殿既是参佛之境,亦为囚恶之狱,上有二十四诸天百丈金、宝相庄严;下则为十八层森罗地藏、达摩窟,且每至一层,目中所见景象,都较上一层更为险丽奇崛。谢、陆各自一手持鲛人之烛,一手以兵刃为杖,登岩攀阶,巍巍而下,一面还要避开少林罗汉镇守与木甲金刚们的视线,这一路上,不可不谓之险象环生,他们走得如履薄冰,连每一中以工笔细描绘、青金丹碧涂饰的绝妙画,都无暇投去一瞥。
达摩共有六九层,据说,山河社稷图被锁在了达摩的最底层。每一层所绘的画,尽皆迥异,越往下走,便离浊世恶越近,但画中万物,反而越发华美祥和。此时,谢云和陆危楼已踏入了第七层——多闻天。多闻天中的滔天血煞之气,终年汹涌不散,煞气似已结为了实,人行其间,但觉阴寒彻骨,如万刃攒,谢云与陆危楼手中的烛火,亦随之无风自动,颤颤地腾起一簇孱弱的惨青光晕,有气无力地拖曳着,似饿鬼袒在外,细长僵的。
他们紧靠着侧的画,继续蹒跚前行。烛火动不止,细微的青焰挣扎得愈来愈厉害,泉水一样的烛泪,伴随着一小块五彩斑斓的光晕,倏忽掉落下来,凝在了谢云的衣袖上,犹如一片破碎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