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就是师兄,旁人蒙不住我的眼睛。”
大片大片的落雪,不断堆起一丛丛丰厚的绵絮,柔地吞吃掉了所有的声音,等他终于又是雪、又是泥地蹚到了九老前,也几乎成了个雪人。李忘生来不及抖去上的积雪,他立在一望皆白的口,小心翼翼,左右顾盼了一会儿,见寒夜寂寂,四下无人,这才放心地搂着怀中物什,轻手轻脚地钻进了里。
风住了,一簇青青的萤,倏然从月中飞起,穿花度水而去。
李忘生想了一想,又轻轻地,“我也不让旁人蒙我的眼睛。”
当日,谢云亲自将李重茂护送到了去往东瀛的船上,而后便返回华山,遵从恩师之言,来九老暂避风。九老乃华山龙脉所在,中路径,共分八八六十四路,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暗合太极阴阳、先天八卦之数。正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且此地灵气阜盛,又与吕祖昔日布下的阵法之力交汇共生,遂衍变出了种种玄妙异象,故九老中,亦分出了四季之境。平时,钟不归守“冬”,谢云居“春”,阳春境内,天阔朗,淑气和,杂花生树,桃夭夭,杏灼灼,人行其间,如醉万里烟霞。
老就在银霜口的尽。天色越来越暗,断崖绝,森森耸峙,夹住一条狭如羊的崎岖小,山路难行,风雪弥漫,迷人眼目,李忘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里,雪粒子一阵一阵地扑到他被风得冰凉的面颊上,又细细碎碎地砸进他的衣领,在发结出一层薄薄的霜壳,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怀内的包袱,一只食盒,正晃晃悠悠地挂在他的臂弯上。李忘生担忧地微蹙起了眉心,看了它一眼,随即加快了脚步,他走得急,脚下却格外轻快,素衣飘扬的影,好似一朵翩然飞舞的玲珑雪花,静悄悄地入了铺天盖地的夜雪之中。
李忘生说的是真话,谢云却听得很欢喜,他连忙松开了手,转而搂住李忘生的腰,拉着李忘生的手,在他颈上亲了亲,语气念念叨叨的,“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几天风雪大,你不要来,我辟谷也好,出去打点野味也好……你放心,没人瞧得见我,我会陷阱的,我呆在里,等它们自个上钩。你不知,这些麻雀野鸡,常常在雪地里乱飞乱窜,好抓的很。对了,我还见过野兔子,你要是喜欢,我去替你逮一只回来养着?”谢云似乎有说不完
风动了花叶,落花萤,淡月疏星,皆影影绰绰地隐在空翠的水色里,粼粼转不定。
李忘生放下了包袱与食盒,脱去被雪水浸了大半的外袍,将它挂在花枝上,长长的素青双鹤纹佩带,迤逦地垂下来,时不时拂过他的,他却恍若未觉,只侧坐在春红烂漫的湖边,卸了玉簪莲冠,对着水面,以指为梳,拢着气氤氲的乌发,碧波萦回,楚楚地倒映着他的面庞,水中的淡白梨花面,依旧微蹙着黛色的双眉,眸中好似盛着无限思量。李忘生是从来不会不正经的事的,毋庸置疑,他趁夜涉雪,来到九老中,的仍然是正经事,他来给谢云送饭。然而,左看右看,都没见到谢云的踪影,饭也没人吃,唯有一颗心,惴惴地悬在腔里,七上八下地,得越来越厉害,似乎即将要蹦出嗓子眼去。发丝在指间纠缠不清,越梳越乱,他想起了昨夜的梦,越想越忐忑,甚至还有些鼻酸心酸,跟要掉眼泪似的,这样的惊惶忧愁,来得毫无理,却又不听使唤。要不是一双自他背后悄然出现,又偷偷摸摸绕过来的手,忽然蒙住了他同样泛着酸涩的双眸,只怕他的伤心,便要像枝的雨珠,点点滴滴,落个不住了。
“师兄?”谢云眨了眨眼睛,两扇鸦黑的长睫上下翻飞,宛若一双故意撩来去,引人注目的蝴蝶,他又靠近了李忘生一些,将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后背上,一面着嗓子,瓮声瓮气地问,“谁是你师兄?我可不是你师兄,小长,你认错人了吧?”
“师兄。”风乍起,皱一池春水,雨珠被入了涟漪间,回响叮咚,而那颗心,立时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李忘生抿起嘴来,一笑,柔声唤他。
一霎春雨霏霏,醒了枝桃花,湖心溶溶地开了一圈圈青翠的波纹,湖畔,兰棹半欹,小舟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