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如何能将原原本本的真相告诉月无缺呢?男人拧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房间,推倒在柔的床榻。四件套是真丝的,散发好闻的清新剂味,他又想,这般着金汤匙出的人,甘愿同我一齐挤在廉租房的木板床上,我如何能辜负他。月无缺俯在他上方,轻轻地吻他的眼睑,他说,你别生气,剑谪仙就是个傻。他说,无缺,我没生气,我怎会生气呢?任谁都听得出他平淡语气下掩藏的委屈。可他不说,他也就不再追问。然后他问,要不要?气死那个老男人。他点了点。月无缺就那样毫无保留地进来,满满当当地侵入他的,几乎要令他不过气。他每一次都得那样深。直到最后,他疲力尽,意志被睡眠篡夺,沉入日复一日的相同梦魇。他奔跑在荒芜的枯地上,四周阴霾缭绕,神病院惨白的建筑就在半山腰,可任凭他如何拼尽全力,也永远无法及那扇紧紧闭合的大门。他在旷埌的郊野不知徘徊了多久,门轻轻悄悄地开了。萦魅忽而从里窜到他面前,披散发神态癫狂,十指指甲卷曲,藏污纳垢且肮脏发黄。她说,无非,是你吗?你来接我离开了吗?他忍住干呕的冲动,娴熟地安抚她:等下一次院长跟我说你表现好了,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萦魅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她后退几步,随即猛地把他撞倒在地,用力地扼住他的脖颈,撕心裂肺地大叫:骗子!你这个骗子!你每次都这样说!我知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爸爸坐牢,妈妈自杀,我们哪有家了?我们没有家了!
他早已孑然一,无家可归。韶无非从梦中惊醒,月无缺搂着他的腰,仍在沉稳安睡。他在他的怀中默默地躺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套上衣服,静静地掩上房门。下濡一片,他走得很慢,穿过漫长的走廊,他的手放在正门的握把,却听后一丝冷淡嗓音:“你还能走路,真是一桩奇迹。”
韶无非僵地转过,剑谪仙靠在楼梯上,双手抱臂,没有眼镜,这让他看起来更柔和一些。他又说:“我弟弟他真的很喜欢你,你不要让他太难过。”
“我知了。”韶无非低声,“先生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喔。”剑谪仙应了一句,有意无意地补充:“出门右拐就是公交站,别走那么远了,牛底都磨破了,多可惜哪。”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当他拎着昂贵的中跟鞋,忍受脚踝至下而上缓慢爬行的酸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被命名的疼痛。他着钥匙站在门前对了很久的锁眼,却怎么也插不进去,开不了那扇在岁月中进入木朽进程的门。
他蹲下,捂住脸嚎啕大哭。
挹天癒与和凤翥登记离婚那天,他们一齐送完荒靡上学,掉开往民政局的方向,一路无话。经历了复杂而冗长的必要程序后,和凤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挹天癒,你看,结婚证和离婚证都是红儿的,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他点了点。和凤翥又说:结婚是来民政局领个红本本,离婚也是来民政局领个红本本。倘若看不到这封上印的字,我真有种和你再结了一次婚的错觉。
他搬出了他们共同生活十五年的屋子,即使房产证上写着他的名字,但他没有选择保留。荒靡判给了和凤翥,而他获有每周一天的探视权利。挹天癒在杨浦找了一间出租的教师公寓,不到四十平米,位居三楼,封着八十年代统一风格的防盗窗,太阳晒不进来,气漏不出去,石灰墙长满霉斑。他从靖玄中学离职,荒谛于心有愧,替他牵线搭桥,找到一份高中辅导机构的工作。傍晚五点从家中出发,十点从机构坐公交末班回去——他把路虎也留给了和凤翥。他在分开的半年中从未要求过见面探望,在他为数不多的交往经验中,退让似乎是对对方的一种尊重与保护。他曾以为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意外发生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漉漉地从楼梯间走到门前,一个人影蜷缩在他的家门前,令他微微讶然。那人见他回来,摇摇晃晃地站起,声控灯乍亮,烟熏妆被雨水糊成一块一块,藐烽云出一个甜腻的微笑,却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