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杀人很多。”
“吾知。”
那只手落在你上,寻着位得你通松快,你闭着眼赖在他怀中,觉得发热也不那么难挨了。左慈垂着眼看你,手很稳当,你不由猜测他究竟是不是除了笙也练过剑,你之所以没见过,只是他的剑太快,才能猝不及防让你遍生寒地穿心而过,又恍若无事地收回鞘里。
“我自立。”
“你知个屁,”你扯住他的衣襟,第一次在他面前口不择言,眼睫一颤泪珠就了下来,簌簌淌进两鬓里,你很久没哭过了,偎在他怀里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利害,止不住的委屈,却没有更多的泪可,声音压得很低,怕人听见:“师尊……左慈!――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条路那么苦啊?”
你现在想起来,简直觉得左慈是天下少有带孩子的天才,他把你养得天不怕地不怕,今日你的报应,他活该陪着你担一半才公平。左慈坐着喝茶,他肯定也清楚你埋怨他,否则那杯茶断不至于滗得干干净净。他十分坦然,显得你像个暗算师尊的坏东西,谁知这茶还是他亲自捎给你的?
火燎了似的,那只手抖了一下――只有那么短短的一霎,他比你要镇定多了,但是你还是在他上看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和你十四岁时一样的错愕,好像他不知左慈是谁,你大笑起来,带着无数次恶作剧被识破的痛快落在地板上,伸开手脚躺着。崇德殿真是冷,这地方连砖都矜贵
从前一个刘辩已经哭得你手忙脚乱,天下人的哭声,那恐怕真个只有王母娘娘才能听得了。你往日是朝不保夕的亲王,如今更是个毁誉参半的贼子,你的绣衣楼,里面活死人有之,死活人有之,说是一屋子孤魂野鬼也不为过,你纠集起这样的人,要去止住天下人的哭声,简直是痴心妄想――你自己都觉得是痴心妄想。
“吾……”
我得好吗?你自问还不够。总是不够,你斗得赢贾诩,抢得下徐州,你能和江东分江两望,你能得袁氏折节低,可是这些比起你要的远远还不够。你现在已经不在乎病中的梦话让左慈听见,甚至你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你得很好。”
茶里掺着药,分量不轻,梅都压不住那霸的香味,果然如梦似幻,只是坐一会儿你都控制不住迷糊起来,从跪坐改为半趴在茶案上。左慈毕竟是你师尊,先摸了你的脉,告诉你如何如何调养,眼看你听得心不在焉,只好推了小案让你靠在膝上,他的手总是和的,小时候你就喜欢得不得了,现在喜欢得不如小时候,可若是……
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哭声呢?
不仁之仁,万类刍狗,欺怕,通篇鬼扯,你一笔一划地写,师尊看了你书记,面不改色罚你通篇抄四十遍。
人之生,恶恶臭,好好色,本来是难免的事,要人活生生压着自己的本,比起引刀自戕,也不过如此了。那手停在你的鬓角,那里在你窥镜自照时好像已经星星点点见了白。可笑他左慈历七百余岁才换得满鬓霜雪,而你这不肖徒弟,莫说生年不满百,半甲子不够的愁已经要把区区凡人压倒了。
“该来的不是你。”
剑没错,左慈也没错。谁错了呢?你困倦起来,无言望着金兽香炉不疾不徐动细烟。其他的香,烧起来,烟气总是散的,水一样开,唯独降真香的白烟凝成一线直上昊天。你年少时听人说,行此香时,会有仙人骑鹤而下。这类神异你早腻烦了,刘辩不然,他听故事总是认真得吓人,非要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才肯罢休。你来雒阳第一天,刘辩见你时就曾大焚此香,弄得崇德殿里云缭雾绕,还送了你一双白鹤,他才不你是不是养得起呢。这些年来,你闻过雒阳无数名显达上形形色色的香气,有一些呛得很,也有的馥郁又柔和,可是都不如此香令你安心。你闻惯了,就像没有熏香似的自在,也好自欺欺人一回,装作自己还是个满山疯跑玩闹的仙家子弟,而不是什么被香气脏污沁进骨里的贵人。
为人君者,用而不恃。刘辩课上靠着你打瞌睡,这时候正好醒了,偷偷问你,哎,刘广陵,咱们午膳用什么?你抬起书挡住,回,吃天之行,夫子来了,还不快翻书!
“吾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