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俩人一个往家走,一个往办公室走,路上遇见,各自从背后掏出一束花来。杜七说回来干嘛,专门给我送花来了?薛千山笑笑:有个文件落办公室了,跟我一块去一趟?杜七说我才不去呢,回家了!正准备走,又回问他:买菜了吗,我回去。薛千山说还没呢,要不你在这等我会儿,待会一块去逛逛?行吧,杜七挥挥手,快去快回,别让本少爷等烦了!
他如今是教授,是老师,也是万千战乱民之一,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也只有在薛千山面前,才展出几分还未褪去的骄矜和活泼来。
云南人抽鸦片的多,都起得晚,上午十一点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当地人这时才准备吃第一顿饭。杜七自如地穿梭在人群中,一只手抱着自己刚摘的花,觉得另一只手空的,一翻掌心,立刻就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来,他握得紧了紧,又秋千一样来回晃几下。心情像小时候和姐姐妹妹手牵手踏青,简单地开心着。
有时傍晚一同去翠湖公园散步,也不牵手,就是并肩走着,着带水腥气的晚风。时常遇见学生,联大的风气是很开放包容的,学生们开还觉得新鲜,偷看两眼,不久就习以为常,遇见了两人只是淡淡打一声招呼,并不过多打扰。
杜七的作业一周收一次,都是自己改,不用助教。有时忙着改作业,就没空散步。薛千山过去晃悠一圈,把离得太近的台灯放远一点,抱过一摞本子,坐下帮着改。后来学生就发现本子上有两种字迹,一个俊秀飘逸,一个端正遒劲,于是心里总期待着:下一次作业是哪种笔迹呢?
在北平时是离不了烟酒的,但主要是社交需要,倒也没什么瘾,在这里物资贫乏,说戒也就戒了。薛千山偶尔想起北平家里收藏的一面墙的烟斗,但也只是想想,并不觉得可惜。大分时候两人都想不起来,逢年过节有聚会才喝上两杯,朋友自家酿的玫瑰酒。
只有一种时候杜七会想起来,那就是写文章写到一半卡壳的时候――他现在已不怎么写小说、时评,云南报纸以《中央日报》《新华日报》为主,都是政党,他无意牵连其中,只写些学术论文,偶尔有空了才划拉两笔没写完的小说,也只有薛千山一个读者。
论文写到一半写不下去,这时就犯起烟酒的瘾来,换了以前已经是酒瓶子扔了满地、烟铺满烟灰缸了。没别的法子,就把薛千山薅过来,抱着一顿乱啃。这个法子一半时候是奏效的,另一半时候就枪走火被人撮上床了。完倚靠在床盯着窗纸上破的,灵魂飘浮在半空,灵感常常就在这种时刻悄然而至。
杜七还有一个一以贯之的爱好,就是逛旧货摊,淘书,有回还淘了支笛子。因为叔父喜欢,从前家里藏着几把好胡琴,还有不知多少支昆笛。这一支虽然成色不如家里的藏品,但也可堪一用。他上课提及昆曲时,也会带来演示一曲。
薛千山时有闲暇,就磨着人半开玩笑地讨教。杜七还真教,在翠湖边找草坪,一坐就是一下午,从工尺谱讲起。他只是脾气不好,格却并不浮躁――浮躁的人也搞不了艺术,特别是这两年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经历下来,好像比以往更沉静了些。他讲得极投入,薛千山的目光却不时由书本上移到人脸上,贪看他专注鲜活的神采。但就是这么一心二用地学着,两三个月下来竟也真学了个有模有样,能上几曲完整的曲子。